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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上轎前,又十分不放心地附耳過去叮嚀,「別老纏著韓相公在你屋裡,多勸他到奶奶那處歇歇,做事情要討人高興,別只顧自己,曉得吧?」
雛鸞捉穩了蓋頭附耳回去,「我曉得,媽都同我講了,你往後也要少拿架子,別再被客人打了。」
「那都多少時候的事情了你還拿出來講,我要你囑咐?」
「我也懶得囑咐你。噯,我走了,你往後想我可不要哭鼻子哦。」
「鬼才想你!」
那廂姊妹亦是圍著韓舸叮嚀不停,又是強言又是軟語地事事交代了個清楚,難分難捨地總算將這對鴛鴦送出了幾丈開外。毒日照著火紅的一行人,仿佛是一個烈焰焚身的影跳出了火坑,帶著永世不滅的滾燙餘溫,去燃燒紅塵。
紅塵里,紫燕關關,黃鶯嚦嚦,朝夕不停的綠暗紅稀,錦心男女。送走了雛鸞,眾女復斂真心,又該以嬌花假面去應酬周旋,由這個局轉到那個局,從這個男人身邊落到那個男人身邊。
短暫的奔波路途上,雲禾遙想芷秋不日會風光出嫁,憶起雛鸞今日鴛鴦回家,欣慰之餘,頓覺疲憊,眼下的痣暗了又暗,像一根鳳燭,卻堅持不懈地等待著渺小的希望,業已等到瀕臨絕望。
適才打起十二分精神應酬了兩個局子,前腳回來,料想著該得喘口氣,不想一跨進大門,就見袁四娘喜迎出來,「沈大人回來了,現在你屋裡坐著呢,帶著了好些東西來,你快上去瞧瞧。」
雲禾恨得咬牙切齒地捉裙上樓,進門就沒個好臉,尋見沈從之坐在她被各色錦盒堆填的書案後頭,穿一件菸灰褡護束著腰,露出裡頭蜜合色直裰的大袖,頭上罩著半額烏紗,好個斯文模樣。
說出的話卻不大斯文,「好些時不見,可想我不想?」
將雲禾慪得險些一口氣上不來,沒好性兒地坐到榻上,遠對著,「我說沈大人,您是無事忙?怎麼說也是做大官的,也該為黎民蒼生做些事情,憑白同我一個倌人磨什麼功夫?」
「黎民蒼生用不著你操心。」沈從之拔起身來,款步抽調到榻上,「聽說你今年盒子會奪了魁?嘖嘖……真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你也能奪魁,真是奇了。」
雲禾一連兩個局子上吃了好些酒,吃得杏腮旖旎,秋波微渾,戴著疊翠小鳳冠,鳳口裡銜著顆銀鏈子墜的紅寶石,仿佛花額有鈿。眼下醉得心火直燒,沒功夫同他歪纏,直往外叫:「驪珠、驪珠!死哪裡去了?!快倒盞茶我吃!」
瞧她脾氣不好,沈從之也不惱,歪著扇柄朝滿案錦盒指去,「都是我在京給你帶來的,去瞧瞧都有什麼好東西。」
「享用不起,」雲禾兩個琥珀墜珥晃晃蕩盪地盪滿了不高興,厭煩他總是不合時宜的深情,「帶回去給令夫人吧。」
「她是個貴女,倒不稀罕這些。」
雲禾氣得膝蓋發酸,輪著拳頭捶,一眼不瞧他,「那多謝你,你請回吧,我一會子慢慢看。」
得了逐客令,沈從之反倒安然地支起條腿在榻上,擺明是不走,還笑得十分得意,「你就不問問,我在京里有沒有撞見你那位狀元郎?」
倏聽『狀元郎』,雲禾心下大喜,忙不迭地轉眼過來,目中閃爍起漫天的星光,「他中榜了?他中榜了是不是?!」
沈從之愛慘了她這副模樣,似乎是黑暗中驟然亮起的火種。他見過了太多凌波殿前的湘妃面,卻偏愛了這苔痕階前的野神仙。
他過於留戀她眼中閃爍的期盼,故而刻意等了許久才答,「中了,一甲榜首,新科狀元郎。」
一個煙花驀然在雲禾心內炸開,絢爛地綻放在嬌顏。不過須臾,笑眼洇卻起了潮乎乎的水氣,吧嗒吧嗒墜下淚來,「他中了,他果然中了……」
區區一個狀元郎比起沈從之這等仕宦之家的富貴子弟不算什麼,他們握著比狀元郎更無上的權力,甚至足以擺布他們的命運,故此,他無法理解她的欣喜。並且,準備扼殺了她的欣喜,「你怎麼不問問他如何還沒回來?」
雲禾有一霎的驚愕,她的確該問問他的歸期,可她有一股埋在心底的懦弱。她不敢問,長時間了無音訊的別離已經吞噬了她的信心,何況一轉眼,他們已經隔了富貴王權的距離。
她說:「大概是被什麼事絆住了腳吧……他會回來的。」像是寬慰自己。
淚痕劃開了她胭脂勻淨的臉,沈從之噙笑欣賞著這種破碎的美感,像一位暴君,毫不留情,「是被婚事絆住了腳。你大概還不知道,才一放榜,他就成了京里炙手可熱的人物,好些個官宦之家都想梳攏他做女婿。」
他的聲音就成了一根繩索,逐尺逐寸地勒緊了雲禾纖細的脖頸,「禮部郎中樊大人有一位千金,妙齡十六,待字閨中,他十分看好你這位狀元郎,因我在蘇州任職,便托我與你這位狀元郎說和。別看這位樊大人只是個五品官,可與朝中好幾位大人是親戚,你這位狀元郎封什麼官、拜什麼職少不得靠他安排。前幾日我在路上碰見他,與他說了此事。」
煙雨巷有那麼多前車之鑑,千古流傳的風流韻事裡那麼多負心漢,雲禾心裡大約已經有了答案,卻仍帶著一線希望,「他怎麼說?」
「他什麼都沒說,接了樊大人的帖子,忙不贏地轉道去了揚州,跑得比狗還快。正巧,那位樊大人此刻就在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