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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頁

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呸!何苦找這個罪受?我們局子上招呼親朋好友,倒要花錢請她坍我們的台不成?誰家錢多了燒得慌?」

    笑聲噓聲沸揚一陣,竟然不知是哪位相公作了首歪詩,詩云:煙雨燕子樓,繡窗人影羞。三更驚坐起,英魂兩縷丟。

    直把婉情三魂譏去七魄,跌跌撞撞攀上樓閣,迎面撞上另一片跌跌撞撞的魂魄,婉情無暇顧他,自斂殘容進屋去。

    花去月移,廊上牽腸的風牽來另一位嬌娘。芷秋款裙而行,玉步止在雛鸞的門房外,竊聽裡頭有鶯噎燕吟,低低的,像冷月下一朵將死未死的煙籠紫珠盤,綻放著極致的濃艷。

    她窺看韓舸發白的面色,低語像一根針精準戳入他的肺腑,「這有什麼稀奇的?我們雛鸞麽是個倌人,本就是今日這個明日那個的,只要韓相公不在跟前,就夜夜如此,難道韓相公今天才曉得?」

    韓舸當然曉得,只是頭一回親耳目睹,那些細碎的喘息聲扎得他心裡直疼,使他在春寒料峭的夜裡發了一腦門的汗,沉默無言。

    「韓相公,」芷秋步步緊逼,一霎又成了萬艷魁首,媚眼朝綺窗的沙孔里拋去,「你不是頭一天認得雛鸞了,也曉得這就是她過的日子。你天天守著她,也總有守不到的去處,她倒沒什麼,她習慣了。可你呢?」

    她的笑顏直看到韓舸心裡去,「你能習慣她過這樣的日子嗎?你能受得了她轉過身就將你忘了、去對著別的男人賣笑嗎?或者,你能忍受得了她躺在別的男人身下嗎?就像此刻一樣。」

    殘酷的吁聲從韓舸僅僅的「意識」中,真實地躍在他的耳畔。他這才體會到,單靠人盡皆知的事實還不足以令他痛徹心扉,眼下的聲影才真正地將他的心撕得粉碎。也令他真正懂得了,從來都不是他要拯救雛鸞,而是他要拯救自己。

    於是,他跌跌撞撞地衝下樓去。當夜,跪到了家中的祠堂,挨了一身的棍棒,背了無數的聖賢書,卻還是死不悔改。

    草夢初回,柳眠驟醒,新時節添了嫩翠,煙雨淡煙里,有萬家灶爐起灰,就有千戶酒肉成潰。滿席珍饌里淌金流銀,玉斝撞了晶碟,響得刺兒的富貴。

    倌人未到,官人先開了席。長洲縣令周光挺著渾圓的肚子起身,繞著一個圓案舉杯,「卑職此次來借糧,承蒙陸督公、姜大人、祝大人幾位關照,解我長洲燃眉之急,卑職恭敬幾位大人一杯。」

    那姜恩一個指端將自己與陸瞻兜一兜,別有深意地一笑,「噯,這可謝不著我與督公,只謝祝大人便是,糧銀一概存放在他知府衙門的庫里,他不鬆口,誰能借你?」

    周光微訕,將這滑頭撇過,又添一杯與祝斗真,「卑職再謝過祝大人,感念大人深明大義。」

    面上言謝,實則心內直罵娘。料想朝廷里發下銀糧數目必然不少,卻求爺爺告奶奶地才求來三千石糧食,不過暫緩長洲一月災情。

    思及此,再陪笑顏,「卑職斗膽,當著兩位大人之面,還請祝大人再批我些糧食,好歹混過春夏兩季,待秋收後,有些收成,卑職再到各縣借一些,只怕就能混過今年去。」

    廳內對面有一水榭,兩戲子粉妝濃裹,水磨的強調咿咿呀呀拉扯著,映著水音,好不動聽。祝斗真拈著寸須搖頭晃腦,晃到上首,朝陸瞻窺一眼。

    陸瞻閒擱下象牙箸,眼也不抬地輕笑,「祝大人別看我,我織造局向來只管桑蠶布匹之事,管不了你的糧庫,你是一府長官,該怎麼著就怎麼著。」

    辯其意思,祝斗真佯作為難地笑,「周大人,你也體諒則個,我也有我的難處。就是眼下,也不止你們長洲有災情,常熟、吳江、太倉幾處也是一樣的,朝廷攏共就撥這些糧下來,我也得顧著他們一些。」

    「祝大人……」

    「別談公務、且先吃酒,有什麼話往後再說。」

    那周光暫且按下,在席各敬一杯。稍時各家倌人即到,少不得又是品琴聽曲,飛花行令,席間又相問起沈從之歸期,只說下月即到,仍舊吃酒拇戰不必說。

    晚間陸瞻歸家,才剛洗完澡落到榻上吃茶,就見黎阿則領著四五人上來,齎抬各色錦盒,一一揭開叫他過目,「乾爹,這是祝斗真午間派人送來的,兒子略瞧了,都是些好東西,帶來尊請乾爹吩咐。」

    滑過去一座金連三佛、又滑來一件青玉提梁壺、再是瑪瑙福壽硯、竹林七賢碧玉筆筒、臥虎玉犀比、碧璽桃樹盆景、白珊瑚盆景……

    粗檢片刻,陸瞻擺擺袖,後頭的便不再呈上來,單指著那兩個盆景,「這兩樣抬到新房中去陳列,擺著外房榻邊的高几上,別的抄個單子,送回宮裡去。」

    眾人抱著東西退下,獨黎阿則獻媚地立在一側,「那兩樣盆景最是好看,乾爹眼光好,回頭乾娘進來了,瞧著必定喜歡,常就見乾娘喜歡這類淡雅的寶石。」

    陸瞻含笑剔他一眼,「愈發會說話了。祝斗真就送了這些來?」

    「哦,還有一萬兩銀子。」說話間,黎阿則抓來一塊碎冰遞上去,「朝廷的災糧災銀,他不知扣了多少去,這點東西不過是九牛一毛,算他孝敬乾爹的。」

    「他剝掉幾層皮,再到縣裡,縣衙門裡又剝幾層皮,下半年,這蘇州的天,就該反了。龔老那裡,可有動靜?」

    「姜恩同祝斗真欺上瞞下,幾縣災情連龔老那裡也不曾實報,朝廷里都只當是個小災,就只聖上同內閣司禮監曉得實情,眼下,連六部都不知曉。只等著暴民造反,來個瓮中捉鱉,將龔老咬死在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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