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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卻不想,世事無常,命運玩笑。該夜,新紅愁翠,懷恨渺渺,雲禾施朱勻粉,精妝細描,羅襪弓鞋,盛裝艷裹,將自己打扮得像個誘人的紅櫻桃似的,只在榻上閒摸象牙牌。
聽見驪珠咯噔咯噔上樓來,目含精光,裙綻譏誚,「姑娘,陳公子來了,現正同媽媽說話呢,馬上就上樓來。」
雲禾擱下象牙牌,妖嬈一笑,「我這就去會會他。」
燈燭照見驪珠一臉的興奮,「只等姑娘得手,明日看婉情還能得意到幾時去!」
「哼,她以為我拿她沒辦法,我就叫她看看姑奶奶的手段!」
言訖嫵媚搖裙出去,就在樓檻拐角上頭歪著艷骨等那陳公子。不時即見那陳公子錦緞裹著一身肥肉,油頭粉面地搖上樓來,才登上三級木磴,忽見眼前一晃,飄颺下一條薄紗紅絹,帶著馥郁玫瑰香。
他忙伸了肥手撈住,仰頭一瞧,見雲禾歪著肩垂眸下來,「喲,風真討厭,將人家絹子都刮下去了,陳公子,勞煩您快拿上來還我吧。」
那陳公子往日便愛雲禾,可雲禾總不拿正眼瞧他,便顧著面子疏遠些。眼下一見雲禾懶酥酥的俏模樣,忙提了衣擺哈巴狗似的捧著帕子上去。雲禾要抽,他偏了手一讓,「我撿著的,你可怎麼謝我啊?」
樓檻上燭光曖昧,雲禾拋去一眼,像甩出去一條鎖魂鏈,「你也討厭,你撿了人家的東西,原就是該還的,還要謝禮,哪有這樣的道理?快還給我,我要進屋睡覺去了。」
那鏈子就牢牢地栓在了陳公子眼中,緊追不放,「姐姐今天沒客?這麼早就歇著?」
「唉,不要提這個。」雲禾眉黛聚愁,翻了裙搖著腰上去,「我麽都是幾百年的老人了,哪裡比得上新來的姑娘呢?如今倒是愈發閒起來了,請這個不來、請那個不到,可見你們男人吶,都是喜新厭舊的主,討厭得很。」
陳公子在後頭亦步亦趨地跟,「姐姐千姿百媚,哪裡是新來的丫頭能比得上的?來,帕子還你。」
正走到門前,雲禾抽了帕子入內,作勢要關門,「改日再謝陳公子,陳公子眼下有好事等著呢,我就不耽誤您了,且去吧。」
「天大的好事情也沒跟姐姐說話重要,」說著,那陳公子便抵住了門,一雙眯眯眼往門內睃,「姐姐今夜寂寞,不如我來照管姐姐的生意?」
「你哄我,」雲禾瞥著眼,佯作不信,「你要點我們婉情的大蜡燭,哪裡得空呀?」
「嗨,不點就是,又不是討媳婦娶妻,值什麼的?」
「即便人不值,你就不心疼銀子?一百五十兩丟在那裡,連屋子都不進去,豈不虧了?」
說話兒間,將一個肥碩的身子擠進門內,「不虧不虧,姐姐平日裡好傲氣的性子,我頭年送姐姐那些東西姐姐也不做我,如今機緣巧合拾了姐姐的帕子,我要是不識趣轉背去了,那才叫虧呢。」
大大的門縫中露著雲禾不屑而得意的眼,風一到,月上來,門即被緩緩合攏,隔斷風月,以及一場若有似無的期待。
鳳燭殘灺,蠟一滴滴地融化了尊嚴,化成破碎的眼淚。直到二更的梆子響起,滿園妙歌漸歇,絲竹漸止,那陳公子還沒個影子。
只有婉情行單隻影,在喜帳中偏了又偏。直等太陽冒頭出來,她卸盡殘妝,聽見雲禾縈絆在風廊的嬌嫵聲音,「陳公子,我懶得送你了,你自己去啊。」
「心肝,你睡吧,別勞累,明日我來瞧你,給你帶好東西。」
婉情一顆心忽然像煙花炸逝,艷麗的尾翼落入黑暗中,剩得余恨悠悠。她拉了門出去,往樓檻一瞥,哪裡還有陳公子的肥影?只逗留一抹芳青的衣擺,蟄碎了她掩瑕藏疾的高傲。
隔著半寸,雲禾倚在門框,一句廢話也不多講,「明天,整個蘇州府的場面上都會知道,你婉情,是個別人賠了銀子都不願意染指的貨色,你會是整個風月場的笑話,看看往後還有沒有客人來打你茶會?不過麽,正好可以成全你的清高,你該謝我才是呀。」
說罷搖身進去,泄出來風鈴一樣的笑聲,一線一線地割斷了婉情瀕臨死亡的尊嚴。
而徹底殲滅她的,果然是如雲禾所說的、整個煙花地里的笑談。不過一日功夫,此事便由這個席面傳到那個席面,這個公子口中傳到那位相公耳里。大家當做席上話柄、風月笑話似的爭相傳頌,誰人一講,便引來嬉聲一片。
正巧這夜,婉情由月上梢的軒廳游過,且聽裡頭一位錦衣相公踩著杌凳喧譁,「那陳野豬丟下一百五十兩就跑了,生怕人纏著他似的,可見她們園子裡這個婉情多嚇人,我橫豎是不敢沾染了,你們誰要誰撿去!只怕現在袁四娘一文錢也恨不得打發了她去,正是撿便宜的好時候,你們誰要?啊?你?還是你?」
月窗擋著一則銀屏,滿案紅男綠女的影,喧闐冷夜。其中有位公子連連擺袖,看不清面孔,「姓陳那野豬都不要,我們要來作甚?我們是缺錢的人嗎,何苦占這個便宜?」
「我看不過是傳言罷了,要真是貌若無鹽,袁四娘何苦買她來?」
「是不是貌若無鹽,我倒不曉得,但聽我們朝暮講,是個無品無德無才的淫/婦。不信你們問朝暮,是也不是?」
朝暮莞爾一笑,弱羽依依地托著腮,「不僅無品無德,還好打人罵人,你們要是不怕挨打挨罵,都可以點她的局子長長見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