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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頁

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微妙的冷意滑過陸瞻的眼睛,他笑笑,照舊溫柔,「我還沒同你講過?我在淺園裡收拾出了一處院子咱們住,離他們遠遠的,你不用到跟前去孝敬,只管吃你的樂你的,沒人敢來尋你的麻煩。」

    芷秋矚目稍刻,到底沒有多問,又憶起來一事,「你既這樣講,倒還省去我幾多麻煩。只是我要麻煩你,還要請你幫個忙,明日一早我同媽還有姊妹們要去廟裡燒香,有這些人,馬車不夠,你打發兩輛馬車來接我們去好不好?」

    「初一恐怕廟裡擠,緩兩日再去?」

    「不成,」芷秋將他一個胳膊晃一晃,晃得自己珠翠鈴鐺直響,「媽還要趕著搶頭香呢,一連好幾日不做生意,大家閒著,也怪冷清的,都想著出去湊湊熱鬧。」

    要說這男女之情何其妙哉,自打那日得了手,便好得似蜜裡調油,更是將陸瞻一張冷臉化去一半,眉宇間的情愁都成了溫柔,「那派織造局的馬車接你們,再派幾個人跟著,不要同人擠在一處。」

    「你不去?你們京城難道不興初一燒香?」

    「我不信佛,只修道,明日玄妙觀打平安醮,我要到觀里去。」

    芷秋將唇角撇一撇,扯扯他的衣襟,「怪道呢,真是個仙體了,大冬天的,穿這樣單薄渾身還滾燙。」

    他就把腿顛一顛,伸出只修長的手往懷裡瞧她,端得十分正經,「你摸我這手,比身上還燙,喜不喜歡?」

    兩個眼一轉,芷秋適才明白過來,發窘發臊地把臉埋去他肩上,暗裡望他腹上掐一把,卻實在緊實,拈不起來肉,只好狠拍一巴掌,「陸大人,你真是……」

    「是什麼?」

    「用我們行院裡的話來講,就是冷灰里發火星。」

    「什麼意思?」

    芷秋端起腦袋來,作勢要跑,「要燒(騷)起來了!」

    才去一步,卻被大手一抄,又攬了回來,隔近瞭望她面上吐著氣,「你竟然取笑起我來了,誰給你的膽子?嗯?」

    嘻鬧間,炮仗聲愈發緊起來,各門另戶飯食飄香,長街寥無人影,萬世皆沉入這一年的尾聲里,振聾發聵的煙雨巷,是孤魂萬千,芳魄縷縷。

    另有一雙遊魂似的眼在淺園的正廳內飄來盪去,睃目望來,波影映玉甃,暖屏內外履舄叢脞,丫鬟門來往上菜,衣袂帶風地刮著室內濃濃金獸,緊閉的長窗外,來往紛雜,人影憧錯。

    未几筵席治酒,果品齊備,擠了滿案的玉碟銀盤,珠壺翠斝,各色雞鴨魚肉、時令鮮蔬、時興點心,珍饈玉饌裝了富貴一廳。

    那雙顧盼的眼一見陸瞻踅出台屏的身影便立時收回,游移不定地盯著案上五花八門的菜碟。紫藍的直裰袍像裹著陸瞻的另一抹魂,再不復對著芷秋的笑容,而是另一種陰鷙的,晦暗的笑,「母親,您很怕我?」

    他落座到婦人章氏身邊,只見章氏的眼稍一閃避,像鬢上幾縷白髮,在陽光瑟縮著,一滑而過,「你大哥呢?」

    「我叫人去請了,稍後就到。」

    章氏往圓杌凳另一邊挪一挪,半個屁股都懸在了外面,謹慎地拿眼瞥他,「韞瞻,我們都來了蘇州,家中無人照管,開了春,還是叫我和你大哥回去吧,你父親靈前,也要有人燒香不是?」

    廳上一眾僕從未知何時已盡數退去,空蕩蕩一張圓案上,陸瞻擅自端了碗吃飯。細嚼慢咽間,揀一塊蒸得水嫩嫩的魚擱在章氏碗中。

    「韞」是他的字輩,因未加在名字里,平日倒是甚少人叫,眼下倏聞,有種陌生的溫情。他笑,「急什麼?母親,我要成親了,您怎麼的也得等辦完我的婚事再說這個,新媳婦還等著拜見您呢。」

    婦人將婚事充耳未聞,一心記掛著回京,「我想著,家中那些下人皆不醒事兒,還是自家人照管著放心些。年關一過,就備了車馬,送我與你大哥回去吧?啊?」

    碎吟半晌,陸瞻執箸的手頓住,瞥過眼來,「您不問問我娶的是誰家的小姐嗎?」

    章氏忙將眼避開,兩個圓溜溜的肩篩抖著,「你、你娶的是誰家的小姐?」

    「是一位傾國傾城的佳人,母親一定喜歡。」

    講到此節,但見台屏上閃過幾個人影,原是黎阿則領頭進來,身後跟著兩個小火者,中間架著個男人。那男人耷拉著腦袋,面色略顯蒼白,眉目倒與陸瞻有幾分相似,便是陸瞻同胞的大哥陸梓。

    黎阿則屈身上前,只朝陸瞻行禮,「乾爹,人帶來了,來前特意給洗了個乾淨。」爾後揮揮袖,兩個火者鬆開手,陸梓便像條軟蟲似的滑到陸瞻腳下。章氏見狀,眼眶裡滴滴答答地墜下雨來,卻似不敢出聲,咬緊了唇。

    細細的嗚咽中,陸瞻轉了身子,用鞋尖撩開陸梓的褲腿,見其腳踝上兩寸有一塊血肉模糊的傷,偶有幾隻螞蟻窸窸爬過。陸瞻額上攢起千煩萬嫌,嗓子裡卻透著股弔詭的溫和,「大哥,今兒年三十,咱們闔家一道吃個年夜飯,快起來,坐下吃飯。」

    久喚不醒,黎阿則提來一壺燒沸的水往他傷口澆註上去。搶先痛呼出來的卻是章氏,「你要做什麼?!」她撲到陸瞻膝下,把著他的小腿搖晃,且晃且哭,「你不如殺了我、你不如殺了我!他是你的親大哥啊,你放了他,什麼過且讓我受!讓我受吧!……」

    陸瞻垂望她涕泗滂沱的臉,眼色隨之陰沉下去,「母親起來,母跪子,是什麼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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