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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直到陸瞻一步三回頭離開時,水晶簾窸窸窣窣的響聲仿佛是歌女的雅調,唱得陸瞻好像又回到了銀鞍白馬渡春風的少年時代。
待門吱呀闔攏後,芷秋理好亂褶褶的裙衫,忙不迭地翻來線香,捻香跪地,對著那樽俗氣的金蟾蜍叩首,細聲細語,「謝謝您,不管您是哪路神仙。」
線香在她手中燃著鼎盛的期盼,熏出眼中晶瑩的淚珠,這是幸福所凝結出的寶石,將為她永世珍藏。
深院俏,梅香寒,小樓連苑的煙雨巷在梨花淡雪中醒來,金光普照著琉璃世界,使命運的因果流轉到這裡,眾生萬象便閃現在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娃眼中。
六七歲的小女娃,單罩著破洞的棉布襖子,業已看不出原色,腿上的粗麻筒子褲活活短出來一截,露出兩個瘦木桿似的腳脖子。
阿阮兒相看半晌,將小女娃拉到炭盆前,搓一搓她凍僵的泥手,溫柔而慈愛,「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娃怯生生回頭瞧一瞧門上立著的男人,那男人便迎了兩步上來,朝袁四娘、阿阮兒、芷秋各行一禮,「各位姑奶奶,往前在家麽也沒個實在名字,只管她叫四丫頭,往後跟了姑奶奶,姑奶奶給起個名字就好了呀。」
對榻上,四娘吭吭磕兩聲,將阿阮兒正要出口的話堵回去,朝男人挺直了腰板,「看皮相麽倒是還成,只是十兩銀子要價也略高了些,您再想想,好歹給個痛快價,別虛頭巴腦的張口就來。」
男人卑躬屈膝地側了身,陪著一連溝壑的笑,「瞧這位姑奶奶就是會做生意的,我怎麼敢同您要虛價?實話告訴姑奶奶,我們一路又長洲縣來,路上就花費不少,我再往家回,也得花費不少。要不是家裡實在養活不了,我做爹的,怎麼捨得賣女兒?這回得了銀子回去,還有一家七八口人等著張嘴吃飯呢,姑奶奶發發善心,就別給我往下劃價了。」
早起說阿阮兒要買人,請芷秋一道幫著相看,芷秋便陪坐了半日。眼下將男人掃量掃量,也是破布爛衫的,瞧著倒像個莊稼人,因問:「你家中是做什麼的?可別是拐子拐了人家的女兒,又脫手來賣給我們。」
那男人又轉個身,眼兒一抬,神魂顛倒,「不敢蒙姑奶奶,這真是我第四個女兒。家中世代都是種地的,偏生今年開春發了一次大水,上月又遭幾場大雪,餓得沒法子,才領著出來尋個好人家。」
芷秋盯著小女娃的眼睛望一望,好像在那對黑漆漆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倏然鼻酸,招手喚她到跟前,「四丫頭,你說,這可是你爹呀?只管說,若不是你爹,姐叫人帶你回家找爹娘去。」
那乾柴似的矮骨頭上苦撐著個大腦袋,天可憐見的模樣,將頭緩緩輕點,「是我爹,不騙姑奶奶,家裡弟弟妹妹餓得受不住了,等著我換救命錢呢。」
恰好阿阮兒就犯個心軟的毛病,拉著小女娃便不忍撒手,「那你可願意跟著我啊?我們這裡麽雖不是什麼好地方,不過有好飯吃、有好衣裳穿,餓倒是餓不著肚子,你要願意,我就留下你,往後跟著我學規矩學識字。」
「我願意我願意!」小姑娘忙不迭點頭,捧著個憋肚子,「只要有飯吃就是好地方!」
如此,給了那男人十兩銀子打發了去,又叫了老姨娘領下去換洗乾淨吃飯,房中便獨剩了三人。
火盆里燒得正旺,芷秋拖過折背椅來圍著,一條曳地妝花裙蹭著油光光的地,「阮兒姐,你那邊園子可鋪好家私了?我因近日忙,還未問,可要什麼幫忙的,我橫豎閒著,姐只管吩咐我。」
「你閒著也不敢勞累你,何況你忙。」阮兒拽起她的手在掌心裡輕拍,「衣裳冠子我瞧見了,好大的風光,就是蘇州府里最富貴的人家也沒你這樣體面,又有天子提的字又有聖母贈的禮。陸大人麽,再好不過的一個人了,往後成了親,不要和他鬧,好好生生的過日子,曉得吧?」
芷秋羞赧地將頭略點點,「我曉得。」
滿園飯香四溢,姨娘領著相幫在案上擺好飯食菜蔬,阮兒忍不舍鬆開她,細碎叮嚀,「我聽見他的母兄都在蘇州,宅子裡還有兩個侍妾,其中還有祝老爺的女兒。咱們這樣的出生,難免受人非議,恐怕看不起你,少不得下人們背地裡還要講你。你或是聽見碰見,不要同他吵鬧,仔細傷了情分,遇見爭風吃醋的事情,也不要到他跟前去講,受點委屈不怕什麼,只要兩個人好好的就好。」
「我記住了,謝謝姐。先吃飯吧,我還住好些日子呢,一遭哪裡講得完?媽,吃飯。」
席上四珍四饌,芷秋往各人碗裡撿一塊燒鵝,輕捧著個碗,且聽四娘唼唼喁囔,「我前些時候聽見將悼玉坊的素錦自己贖了身,正要借個地方做生意,我便去搭訕,同她商議的,她給你三成的局帳,算抵你的租子。你縱然買了女孩子,現也還小,尚且接不上,就接了她去,暫且支撐著也好。」
阮兒稍思,含笑應下,「媽想得周到,我也想著如此,還想著,再買兩個十二三歲的,教導幾日後,將我從前那些客人請了來,請他們賞個臉子,替女孩子們點大蜡燭。」
「是這個道理,只是你錢可還夠呀?」
「暫且支撐得住,不夠時再問媽借一樣的。」
於是著人看了廿九那日,阿阮兒帶著現請的三位姨娘、買來的三個女孩子挪了地方。那園子就離個十來丈,也是個臨水聽音的好去處,只是新地方,過於清淨些,故此當日開了一席,請眾姊妹幫襯來暖暖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