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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驪珠挨著吭哧吭哧地笑個不停,「我也說不清,這得問本家才曉得。按說咱們煙雨巷,還甚少有暗裡挖門子的事情,姑娘們都守的規矩,怎麼偏官家小姐倒不懂這個道理?我看吶,大約是實在沒法子了,這架子端得太高,把客人都端跑了,只好撿現成的,挖姐妹的客了。」
「也是,眼看就十八了,連個大蜡燭也沒人點,就是她自己不急,我也替媽急,媽花了這些錢,沒成想養了個吃乾飯的。留給人贖去,人也不要,真是虧了鍋底的買賣,媽有幾個錢呀,竟這樣糟踐,我明日非要說道說道她老人家,不成就賣到窯子去吧,好歹能回個三瓜兩子的。」
你一言我一語地,將婉情淤積的火氣拔得幾丈高,手裡緊攥著個細簪子,指節都攥得發了白。
那二人卻不理會,且說完就起身走,正見廊頭上翠娘在繡花樣子,便要過去看。孰料剛行至樓檻口,猛聽見咯噔咯噔一陣亂舄之聲緊近。雲禾剛回首,即見婉情猙獰的五官撲面而來,「臭/婊/子!」
伴著惡狠狠地一聲詈罵,雲禾痛頓感胸口吃痛,旋即痛「啊……」一聲,驚起一群飛雀,撲簌簌朝向晴空,扇飛零星霜雪。
翠娘驪珠朝雲禾胸口一看,只見一根細細的銀簪斜插在胸口,二人正欲去攙扶,不想雲禾身子一個趔趄,直朝樓檻咚咚咚地翻滾下去。
「姑娘!」
「雲禾姑娘!」
「來人、快來人啊!」
嘶鳴聲驚動四方,不時便由各房各處奔來一群紅衫粉裙,將樓檻堵得個水泄不通。亂鬨鬨混作一片,哭的哭,嚷的嚷,卻怕碰著了雲禾的傷口,皆不敢妄動,直把個寧靜的早晨吵成個哭魂夜。
獨阿阮兒是個穩重的,撥開人群支使相幫去叫大夫,又吩咐著將雲禾抱回房內,另叫人將婉情拿住鎖回房間,只等著袁四娘回來發落。
亂鬧完一晌午,方見袁四娘同王婆子來。袁四娘驟聽此事,直急得脂墜粉落地要往垂花門裡去。
卻被阿阮兒拽住,「媽,不要急,沒什麼大事情,大夫瞧過了,那銀簪子只插進去半寸,不打緊,就是滾下樓梯時磕著了腦袋,得有一會子才能醒呢,您倒不要去吵鬧得雲禾不安生。」
四娘適才略微放了心,領著王婆子落到榻上去,那王婆子笑道:「你們這個婉情麽,你就是真賣我我也不敢要了,回頭再將客人給傷著了,我多的銀子都得搭進去。」
便將四娘方才暗起之心打發了去,只捶胸頓足的嘆氣,「我到底是幾世修的業障,叫我碰見這麼位不醒事的大小姐!」
水晶簾內外,浮生一夢,就在半夢半醒的美睫間,散晴雪,碧雲寒空,翠拂朱樓。
玉手掀帳,即見月窗金光,滿目輕紗浮蕩,半掩高案矮几、春凳藤椅、多寶閣上金漆玉器陳列琳琅,床側的高牆上掛著一幅倪瓚的虞山林壑圖,下首設一漢白玉香爐,燃著蘇合香,裊裊薄煙,縈絆一奩靜怡。
那樑柱下的紗掠起,是小桃良捧著一碗熱滾滾的紅豆湯進來,「姑娘醒了?好麽,這一覺都快睡到下午了。」
芷秋放下雙腿往那碗裡一瞧,煙濛濛的湯里浮著幾個可愛的糯米圓子,登時食慾大動,接了來捧到圓案上去,「雛鸞呢?她可睡午覺了?」
闌花甃香,蔭蔭蒼苔,常熟的天氣倒大好,自到這裡,只落過一場雪,往後皆是晴天,映得桃良一張笑臉水蜜桃一樣毛茸茸的可愛,「這好容易出趟遠門,雛鸞姑娘哪裡肯歇的?這會子正由范大人家的丫頭領著滿園子裡亂逛呢。姑娘,這范大人家的別院真是大噯,我方才險些迷路,虧得這園子裡的丫鬟領我回來。」
「瞧你沒見過市面的樣子,留園麽也不知進出多少趟了,還這樣眼皮子淺。」
「那祝老爺是知府大人嘛,只是沒想到這知縣老爺家也是如此風光,建這麼個園子,得不少錢呢吧。」
花月樓台,海棠夢裡,芷秋淡淡嗤笑,搖動著湯匙,「杜甫有詩講『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歷朝歷代皆如此。有他們這等銀子放著發霉的,這裡一座園子,那裡一座別館,自然就有我們這等賣兒賣女的。你看著錢多,對人家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
見她不吃了,桃良仍將碗收到托盤內,遞上一張絹子閒話,「姑娘怎麼剛睡起來就講這麼喪氣的話,講點高興的嘛。」
芷秋愈發將眉心蹙起來,帕子愁丟在案上,就去取龍門架的外衫套著,「我方才做了個夢,夢見雲禾像是病了,躺在床上直嚷嚷疼,問她哪裡疼,她又說不出,只是眼淚和著鼻涕哭。」
且說且思,思來無端,便自笑著將頭搖一搖。桃良正踅過來幫她系衣帶,亦笑,「姑娘往前除了出局子在外頭宿一夜,還從沒有同雲禾姑娘離個三五日的,大約是這個緣故,才生出這沒頭腦的夢來。」
正閒敘之際,忽見范大人這園子裡的本家丫頭進了來,「姑娘才起呢?我家太太來了,說是請姑娘到廳上去見見,她老人家還要同姑娘說說話。」
原是那范大人聽見陸瞻要成親,娶的就是這位同來的花魁娘子,心裡雖頗為不屑,到底緊著巴結,便令其夫人來與這位當朝權宦的未婚妻搭搭腔,往後好有門路可走。
那范夫人暗裡是一百二十個不願意,生怕傳出去她與倡伶結交掉了身份,卻也到底夫命難違。這廂備了一份禮,孔雀下雞窩似的抬著高下巴來了別院,正於廳上坐等,便聽那丫鬟來報,「那芷秋姑娘才睡起來,正梳頭呢,太太稍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