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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還有啊?」芷秋提著的筆尖墜下一滴墨,在宣紙上散成一團濃雲,「你也真是的,咱們成親麽倒不必這樣正式,我懂你的心就好了呀。況且就是個納采,哪用這些?惹得我媽一天都合不上嘴,逢人就去說道說道,弄得我西洋鏡似的叫人看笑話。」
話雖如此,那豐靘玉笑中卻難掩綿綿甜蜜。倒使陸瞻恍憶起一事來,由懷中掏了幾張票子,「這是你贖身的錢,拿去給你媽。」
桃良收去紙硯,錯身露出芷秋稍有鄭重的眼色,「這倒是真的,我媽那個人最是嘴硬心軟,上半年她還講,要是我和你能好,她一個子不要我的許我出去。可她養我這些年,雖說我掙也替她掙了這些年的錢,可到底養育之恩是還不清的。」
幾張蓋著寶印的票子散在炕几上,誰也沒功夫去撿。陸瞻佯作隨意地點著下巴,月白的皮膚里掩藏著半個惡劣的笑,「噢……原來你上半年就籌謀著要嫁我了,這才設下個天羅地網叫我逃也無處逃。」
惱得芷秋下榻撲過去撕他的嘴,「你討厭不討厭!不許再提這個了!若再有人問起,你得說是你千方百計地要求我為妻,一個字也不許說是我賴著你!」
「好好好,」陸瞻橫臂圈住她,忙不迭應下,「不提不提。若別人問起,我只說是我見色起意,獨占了你這位女花魁,叫煙雨巷從此風華不再,黯然失色。」
芷秋窩在他懷裡咯咯唧唧地笑,將票子仍塞回他懷中,「你要娶我嘛,該你跟我媽說才是啊。桃良,去請媽上來。」
園內酒色將半,歌喉盡闌,金鳳綠鸞或是相送王公出塵去,或是相請玉郎入閨中,個個兒喜入笑靨,霞腮玉容。四娘才陪著送了一戶大客,這廂踅上樓台。
適才見了陸瞻,獻上十二分的殷勤挨過去同芷秋共座,笑得一張臉脂壘粉疊,「哎喲,頭裡那些箱籠真是好大氣,我都瞧了,那些東西都是十足的金貴,好些還是內造貨,市面上皆是沒有。可見我們姑爺身份尊貴,待我們秋丫頭亦是沒話講,真是難得的良人!」
提起這個,四娘復轉嗟嘆,「姑爺這樣子的身份娶我們秋丫頭,不知在朝廷里,可是要判個什麼罪?天子老爺曉得了,可要罰您?」
芷秋亦將一雙眼自四娘肩頭炯炯地睇過去,但見陸瞻勾出笑色,「講到底我就是個官奴,觸犯不了什麼律法,別擔心。」
複雜的眼色在芷秋眼中兜一兜,在此良夜,不欲再想傷心的,只將四娘肩膀綢子搡一搡,「媽,叫您上來是有事同您說。」
即見陸瞻推過來幾張銀票,「這裡是四千兩,不知可夠芷秋的贖身錢?」
四娘當即兩個眼來回將二人睃一睃,不大去接。還是芷秋接了來塞在她手裡,「媽,您的心我曉得,可銀子還是要收的。您也想想,這會阮兒姐回來,即要開行院,就少不得您借銀子給她周轉,您還剩多少?」
說話間挪到陸瞻那處去,兩個手臂趴在他肩上,「再則春天我去了,堂子裡也冷清下來,我瞧婉情不大醒事,少不得您還要買兩個女孩子來補上,沒銀子,哪裡去買?媽養我一場,沒得叫您虧空。」就臂便將陸瞻推一推,「況且我們陸大人有錢,陸大人,您說是不是啊?」
惹得陸瞻輕笑,攬過她的腰,「半輩子的家當閒擱在那裡,可算尋著個替我花錢的人了。」
如此,四娘只管樂呵呵地將票子折入袖中,兩個眼將二人親昵之狀嗔一嗔,「我老婆子說句話,這納了采,合該遵循禮教,兩個人不要見面才是,否則叫人說出去,成什麼樣子?」
芷秋噗嗤一樂,笑倒在陸瞻肩頭,「媽,您真是迷了心竅了,人家閨秀小姐不見面是應當的,我們早八百年就見過了,還裝什麼樣子呀?您以為不見了,外頭就有好聽的了?」
「倒也是,」四娘亦笑,動身前復囑,「我喊了裁縫師傅,等你打常熟回來,給你裁嫁衣裳,現在動起來,春天裡正好趕得上。」
溫暖的一間屋裡,連陸瞻亦謙謙有禮,「媽媽不必忙,大婚的衣冠我已傳話到京叫宮裡的針工局銀作局趕著做了,想必年節里就能送來。」
如此體面的事更加另四娘喜得找不著北,忙千恩萬謝地辭了去。眼角眉梢在黑漆漆寒磣磣的夜裡彎成經年累月所行過的的苦橋。
少頃,笑眼又被孤月寒星的剮蹭下幾行清淚,使得濃粉重脂的臉上,滿布著屬於一位母親的慈愛與欣慰。
冷梨花漸散,琉璃白世界暫褪,雪且消盡。蘇州府就又成了那個綠瓦清溪的蘇州府。年下各門戶里皆忙著采四處採買,八面銷財,唯獨芷秋與雛鸞得閒遊。
這廂各領婢女踅出院門,即見幾輛馬車停駐在門外,車前後的螭吻檐角兒下皆掛著織造局的小木牌子,黃澄澄的太陽由千家屋檐潑灑下來,陸瞻等在金光璀璨里,笑如溫暾。
眨眼睛,芷秋就看見少年時候的他,在洶湧人海中回首捉住了她,「小姑娘,難道你父母沒教過你,『不戚戚於貧賤,不汲汲於富貴①』?」
話雖責備,但其軟言和語、溫情笑意都令芷秋不怕他,頂著一張沾滿灰瘦脫形的小臉直瞪他,「我沒有父母,而且我不是君子,我是小女子!」
十二歲的少年郎高出小芷秋一個頭,只好單膝落到地上去將就她,「男女都是為人,無有不同。」說話間,就要去抽被她緊攥在手中的荷包,卻被芷秋閃躲至身後。他也不惱,照舊笑得溫柔,「這是我的錢袋子,你該還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