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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他握著她的肩,推開了一點點距離,十分鄭重,「倘若你準備好去了解一個十分不堪的我、不怕嫁給一個宦官招人恥笑、也絕不後悔的話。你,願意嫁給我嗎?」
芷秋淚眼朦朧地對上他輕靄浮空的眼,那是她自年幼懵懂時就望過的眼。即使年景流轉至今,他們都曾跋涉過千萬里的荊途,即使這條荊途沒有盡頭,可這雙眼,依然像夕去朝來的太陽,再度照亮了她,也將永遠照亮她。
愛里就生出了義無反顧的勇氣,長在芷秋的整副香肌軟骨,她連過去里那個不堪不恥的自己都不再害怕,可以坦蕩地撕去曖昧的遮紗展示給他看,那麼,便更加不再懼怕未來了。
她忙不迭地點頭,眼淚灑了一地,「我願意我願意!你娶個伎女都不怕被人笑,我還怕什麼?!」
陽光終於快要地抵達大地,半罩熙攘街市,履舄相行,紛雜交錯。兩座莊嚴石獅拉著長長的影,利爪下的石球恍若是由過去滾成的一團苦難,被永生永世鎮壓。
苦難里剝落出來的兩個殘破靈魂在紅塵浮世中相遇、相擁,引來遊人駐足、過客竊論,「大街上狎昵至此,成何體統?恁他誰家的夫妻,穿得這樣齊整亦不中用,簡直是傷風敗俗,丟了父母的臉面!」
「什麼夫妻,我瞧著倒像對姦夫淫/婦。」
「可是胡說,姦夫淫/婦敢在大街上親昵的?」
……
恰巧雲禾與雛鸞遠遠守在馬車旁,聞聽身後人群里的污言穢語,雲禾登時來了氣,旋裙撩開了半片緯紗,露出一雙淚涔涔的眼,將這群衣擺藏污、雲履納垢的男人冷睃一眼,「滾你老娘的閒賤胚!舌頭既這樣長,怎的不留著回家去添你娘的腚?!」
「罵得好、罵得好!」
嗈嗈鵷鳴,痛快地落在一片庸俗中,濺起驚世的水花,伴著雛鸞傻雀兒似的歡蹦,陽光由翠空滿泄下來,撒在杳杳茫茫的前程里。
但沒關係,素日終到天心,花牆總有月蔭。
百年喜事隨冬風倏來,十分迅猛地在月到風來閣乃至整條煙雨巷炸開了鍋,人里當屬袁四娘最是高興,只把一副牙花子都要笑落。
逢人就講:「我們秋丫頭要嫁人啦,嘖、什麼妾,是正妻!可不是,要光明正大的從我們月到風來閣迎出去,屆時我擺席,請您老過來吃酒啊……」一連幾日眼角忽添了幾條笑紋出來。
這日,滄浪舊照,煙樹還蒼,獨有凝雨姿,卻原來天公自把瓊玉拋。尚未上客,姑娘們擠在袁四娘房內,一個個新換襖和裙,搬亂了幾根折背椅,五光十色地將一琺瑯鎏金炭盆圍成個栲栳圈兒。
獨袁四娘與阿阮兒在榻上坐著,炕幾擺上一甌瓜子、一甌核桃仁兒、一甌紅棗蜜餞,另添一壺茶、四五杯。四娘磕著瓜子兒,朝手心裡將殼兒一吐,便盤問起芷秋來,「這陸大人總說找人查黃曆定日子,查這幾日了,可到底定下沒有?」
自打前途有了著落後,芷秋便成了這萬惡「淫潭」里浮起的陽光,而仍然沉在最底層的「碎石淤泥」們,紛紛以羨慕而喜悅的眼齊刷刷將她罩住。
瞧她穿一件印太陽花的嫩松黃絲襖,綠白相間的交窬裙,扎橘黃腰帶,挽秋香色雲紗帛,宛若秋色里,似在水雲天。
眾人翕然就將她看得腮紅耳赤,羞赧得真像個待嫁的新娘子,「他講要寫個摺子到京里去請天子定個日子,前日才派人往京里送了去,還不得回信呢。」
直將四娘手中的一把瓜子兒驚落,瞠目深嘆,「我的老天爺,他這是要找天子賜婚?!」
「哪裡能呢?」芷秋嗔笑,膝上抱著個萬象太平的琺瑯湯婆子,「還沒有給宦官倡人賜婚的先例,就是討個准信。」
恰有阿阮兒剝了核桃遞在四娘手中,含笑寬慰,「媽不要急嘛,既是明媒正娶,六禮哪樣能少?才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咱們得一樣一樣體體面面的來,好容易風光一回,可不能囫圇著就混過去,過完禮,怎麼也是春天了。」
笑說中,芷秋舉步淡雅地偎到四娘身邊,「媽,還要賴你這些時日的飯吃,你不要惱才好啊。」
四娘垂眸反嗔她,「你吃了我多少年的飯,這會子倒客氣起來了。」言訖,身子一振,將兩個巴掌啪啪一拍,抖落下一手的瓜子浮渣,「死丫頭們,不要打瞌睡!想來那邊廳上香案已經擺好了,這就過去拜過白眉神!」
這般說著,眾女相挽出房,唯有婉情滯後一步,落在人群的尾端,兩個浮著薄霧的眼針似的直戳芷秋背影,心肺里漫起的皆是不得志的恨意,花紅柳綠的衣賞映著園中高低錯落的白雪,十分不合時宜。
▍作者有話說:
這個時候,方文濡還在京城奮筆疾書~
感謝所有投雷評論灌營養液的小可愛!
希望大家踴躍討論,哈哈哈~
第44章 燈花夢影(七) [VIP]
綺窗雪暫休, 幾樹皚皚,涼月銀波,浩瀚的星河下依然歌舞夢蝶, 曲醉西廂, 永不停的流水飛觴, 鬧不完的風流黃粱。
卻自有小樓祥寧,唯一喧鬧的便是那獸耳鎏金炭盆里噼里啪啦飛起的火星。芷秋忙扇著銀鼠毛延邊兒的水紅袖, 提起雙膝避之不及,「小桃良, 別翻了,翻一頭的灰。」
桃良將一柄銀鉤子擱置在牆根兒底下, 落到杌凳上翻來翻去地烤手,「姑娘,等開了春後,您出嫁了,我怎麼辦呀?您將我也帶著吧,給您做陪嫁丫頭!人大家閨秀出嫁麽, 總要賠幾個婆子丫頭的, 您帶了我去,我連那婆子的差事一併兼了, 好不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