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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這廂前腳走,後腳里姑娘們一窩蜂地湧入芷秋房中,個個兒芳容露喜,唧唧咋咋這問一句,那問一句,當是個驚世駭俗的新聞丟在了蕭條的晚秋,炸起一窩鶯雀吵鬧個不停。
先是朝暮圍到榻上挽芷秋的胳膊輕晃,「姐,可是真的?方才媽同我們說,我們驚得不知怎麼樣?怪道這竇大人回回來回回言談都與別個不一樣,原來安的這個主意。」
露霜也湊過來,「姐,他是怎麼說的?當真要明媒正娶?當真要娶你做正妻?我的老天爺,這可是煙雨巷千百年難遇的喜事,姐姐真是給我們做倌人的長臉!」
橫睃眾人滿面喜色,唯有雛鸞好像不大高興,露霜去掣她的小氅袖,「小傻子,這樣大的喜事,你怎麼不高興?未必你平日同姐姐是假要好?」
雛鸞忸怩著立在芷秋跟前,不問始末,只問:「姐,姐夫怎麼好些時不見來?」
眾女倏而啞然,雲禾立一抹嫣紅,將眾人橫目指一指,「噯,就只小雛鸞是個明白人,瞧瞧你們那沒個見識的樣子,正妻有什麼了不起,就將你們樂成這樣。」言著提裙坐到對榻,撐著胳薄窺芷秋半笑不笑的頰腮,「姐,你是不是不願嫁他?」
說話間,桃良在榻前搬來幾根杌凳,眾女圍坐。芷秋將眾人睃巡一眼,悵然莞爾,「按理說,咱們這些人,在風塵里打滾這些年,就盼著有人能將咱們拉扯出去。如今他要來拉我,又是官宦之家,還要娶我做正妻,這是天大的好事情,我該高興的。」
莞爾間,一雙眼泛著冷粼粼的波光,浄泚如水,「可你們也別昏了頭,且先想想,他年紀輕輕的朝廷命官,家室清白前途大好,娶一個倡人做什麼?我是有自知之明的,若是真愛我愛到那地步,充其量娶我回去做個妾室好了,做正妻……你們也敢想?」
窗外撲進來幾篇金黃的銀杏,仿佛是一段轟轟烈烈到死的人生,「我自十四歲點大蜡燭起,遇見說要娶我的男人無數,哪個是說真的?如今非是豆蔻純真,我倒反昏頭起來不成?我勸你們也清醒些,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憑什麼落到咱們頭上來?」
雲禾想這話才是真,一張癬斑漸褪的臉湊近幾分,「誰知他打的什麼主意,方才媽來同我講,我就道哪有那麼好的事情叫咱們姐妹撞見,姐沒迷了心竅我就放心了。」
那兩個水波粼粼的杏眼一轉,彎成兩道狡黠的月橋,「不過,管他打什麼主意,也是個良機。依我說,正好將計就計,姐,你寫個條子叫人傳給姐夫,就說你要嫁人了,且看他是個什麼意思。倘或他對你沒個長久打算,那罷了,你就撿了這個姓竇的,倘或他有,什麼事情也有了結果不是?」
眾女皆敬愛陸瞻,於是分著研磨,由露霜遞來紙筆,「正是這個道理呢,要說這些人都比不過姐夫去,姐姐和他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姐,你寫了,我套了馬車去傳,正好我今晚沒局子。」
嘻嘻雀雜的喧囂中,人影漸逝,一輪冷月上窗台,冷冰冰照著黑暗世界裡藏污納垢、渾濁不堪的一切。
污穢的泥濘里開著一簇硃砂紅霜,在幾盞燈籠下飛掠著一片殷紅的顏色,似乎是誰的血潑灑在這裡,很快,被黃土遮掩。
一小火者指揮著幾人踩實了土,重立艷菊,旋身向黎阿則奉上一個髹紅檀木盒,「東西在這裡頭放著呢,請黎公公轉呈督公。」
黎阿則接過木盒,略微抬起蓋兒上描的牡丹,露出條縫往裡一瞧,皙白的面目上半明半昧地笑了,「手藝不錯嘛,一點兒破損都沒有,好好兒干,你這手藝,回頭返京了,督公沒準兒將你調去鎮撫司詔獄當個刑官兒。」
那火者忙伏跪在地叩首,細膩膩的嗓音如黑夜鬼魅,「喲,那就先謝黎公公提攜奴婢了。」
三五人各自散開,黎阿則秉燈抱著木盒直往陸瞻房內。甫入正屋,即見陸瞻欹在榻几上品茶,像是剛洗過澡,單罩松松的一件玄色道袍,頭髮半束半披,只用錦帶素裹,餳著眼假寐。
這廂將匣子奉於炕幾,揭了蓋兒,「請乾爹過目。」
陸瞻斜睨一眼,冷漠轉回目去,「不用瞧了,等忙過了這段日子,送給那丫頭去,叫她喜歡喜歡。」
正要領命,卻見張達源領著一妙齡少女進來,遠瞧著便面熟得緊,像是月到風來閣的人。黎阿則慌忙將匣子合攏抱在懷內,待人行進,才瞧清是露霜。
瓊玉高懸,人間寶鑑,照著露霜芰荷露尖的粉臉,像一串鈴蘭千般可愛地與陸瞻福身,「姐夫好,大半夜的,叨擾了。是姐姐眼下遇見個大事,拿不準主意,寫了個條子,叫我拿來給姐夫替她做個決斷。」
說著便將折好的薛濤箋遞與陸瞻,陸瞻展開瞧來,只有短短几字:今朝得遇良人,可嫁否?
暗窺他沉寂的眉眼,露霜將始末傾筐倒篋地說來:「頭先有個竇大人總來點姐姐的茶會,同姐夫倒是同鄉,人麽也年輕,性子也算好。今日他同我媽說要贖姐姐出去做正頭夫妻,姐姐有些踞蹐,姐夫見識廣,也說說嫁不嫁得呀?」
廳上黎阿則深垂了眸,又幾番暗暗抬眉窺探陸瞻。只見他捏條子的手在發顫,一點點,不明顯。與之相反的,是他面上平靜半溫的笑意,像廣寒宮裡,千萬年的孤寂,「你姐姐怎麼想的?」
露霜伶俐機敏,稍轉一下眼,「姐姐說,這是百年難遇的良機,可她想問問姐夫,若她嫁人了,姐夫那麼多銀子砸在姐姐身上,什麼也沒撈著,可後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