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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酸澀蔓延中,想起家中那暗攔下的幾封信,沈從之生出些快意,便不與她計較,「我告訴你,天子腳下,富貴之鄉,美人如雲。只怕你這位舉人哥哥已經沉醉夢魂鄉、樂不思蜀了,你還做夢他回來娶你?」

    誰料雲禾並不中計,輕揉著膝蓋,眼也不瞧他,「這也不干你的事。」

    「你說話客氣些。」

    「找客氣你別來找我啊。」

    如是相諷相譏,便打發了沈從之的悶寥一夜,以及那些日漸生長的想念。每每雲禾垂首,他便隔著燭火幾番竊窺她那張被藥膏子糊得油晃晃的臉,仍在那些紅紫癬斑里,看見她嬌嫵天然的風骨。

    時隔許多日再見她,他比從前更堅定了,他要占有她,不僅是她的身體,還有她的心。即便她的心現被另一個人占有著,也沒關係,遲早有一天,他會像太陽擠掉月亮,照亮她荊棘滿布的人生。

    太陽果然升起,將昨天,殺死在一片黑暗裡。亂紅鞦韆,落英鋪成金色的雪,將整個世界營造出碩果豐收的假象。

    銀杏婆娑處,寂寞倚綺窗,芷秋便在陸瞻熬朝煎夕的日子裡等來了她幸福的「假象」——袁四娘樂不可支地搖著帕子進來,豐乳肥臀晃蕩得似盛滿了人間金銀,在窗前拉了芷秋落到榻上去,「秋丫頭,我同你說個天大的喜事情!」

    芷秋懨懨地哼笑,翻了個哥窯青瓷盅倒茶推過去,「什麼天大的喜事媽高興成這樣?未必是婉情點大蜡燭的事情有著落了?」

    「那丫頭前兩日挨了我的打,還在床上躺著呢,嗨,且不說她。」

    那膀子搭上炕幾,湊來了喜氣洋洋的嘴臉,「是你的事情,我來同你報喜!天大的喜事,那竇大人才剛與我商量要娶你呢!可不是做妾,是要明媚正娶、迎你回去做正妻!」

    咣當一聲,恍有雷殛,照著芷秋的腦袋劈了下來,驚掉她手上的瓷盅,跌得個支離破碎。胭脂勻淨的腮浮起一抹受驚後的蒼白,「媽,你說什麼?」

    四娘吭哧吭哧笑得直捶腿,添了幾分音量,曾了幾層細紋,滿疊著千年難遇的喜慶,「我猜你就是不敢相信,方才我也不敢信,可人家將贖你的票子都拿給我瞧了!我的老天爺,四千兩票子,這才叫大方!還說要另拿錢替你辦嫁妝,聘妻禮數半點不少地娶你!」

    唼唼無休間恍見竇初進來,四娘忙將半生殷勤迎上,直將他往榻上引,「好姑爺,我才說了,秋丫頭還不敢信,你這裡再細說給她,我先去,將這喜事與她姐妹們說一說!」

    笑隨人去,竇初安坐榻上,側眸睨芷秋,只見迷迷怔怔地翠眉輕蹙,額心結著驚駭,似一汪煙水籠愁。

    ▍作者有話說:

    竇大人會不會反水?婉情命運如何?雲禾能不能與方文濡修成正果?沈從之能不能如願?雛鸞和韓相公能不能終成眷屬,全看造化了。但芷秋和陸大人,保證HE。

    第42章 燈花夢影(五) [VIP]

    屋內經久不散的寂靜, 鎏金銅爐里焚燒著蘇合香,爐蓋兒里升起裊裊青煙,縈絆在芷秋心頭, 成了一樁迷案。

    她側目過來, 眉心所攢的萬全疑慮中, 無半點欣喜,「我媽說的是真的?竇大人, 這個玩笑可開不得,我是個倡人, 名聲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可若是傳出去,多少人等著笑話您呢。」

    「是真的, 」伴著竇初低鏘的嗓音,芷秋的心咯噔一下,墜落一層。她認真窺他年輕面龐,不羈的笑容里,言之淡淡,語之鑿鑿:

    「你不是覺得我的『喜歡』同別的男人沒什麼不一樣嗎?我告訴你有什麼不一樣。他們花銀子在這裡, 無非是玩風弄月, 買個開心,他們才不會管你的前程與死活, 但我管。只要你點頭答應,我明日就修書一封回京里告訴父母家人,我要娶你為妻。」

    恍惚是個夢,在這個夢境裡, 芷秋只覺滿布迷霧, 似乎處處都是陷阱。她謹慎防範, 嚴陣以待這個美麗的幻境, 「您怎麼說得跟上街買個玩意似的?竇大人,這可萬萬兒戲不得,即便我應下,您該怎麼同家裡交代?娶個倡伎為妻,只怕天下人都要笑掉大牙了。」

    她的冷靜逐漸推翻了竇初的想像,他原以為一個倡伎會被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兒砸昏了頭。在他的想像中,芷秋會感激涕零地應下,伏在他膝上哭出一輩子的心酸。

    眼下,巨大的落差使他驀然生出些氣惱,笑容淡化在一盅清茶的水煙里,「別的不用你操心,你只管應下,年下我帶你回京,只等開了春就辦婚禮,往後你就留在京中侍奉公婆,等我在蘇州滿了任期便回去與你團聚。」

    伴著這一個天方夜譚,芷秋遽然障帕輕笑,「好吧,別的且先不論,我且問問竇大人,您知不知道我們倌人是生不了孩子的?早在點大蜡燭之前便喝了絕育的湯藥,您娶房正妻卻沒有子嗣,您心裡就沒點子芥蒂?」

    竇初自然芥蒂,可這與仕途相較,渺小得不值一提,「娶兩房側室便是,有什麼難辦?未必芷秋姑娘是那起不能容人的妒婦?」

    岑寂里迎來又一個夕照,芷秋的裙被撲朔而來的風如落葉捲起。她蹣步窗畔,望著樓院下細溪悄然,疏竹搖曳,她沒有任何悸動的心沉悶得幾如這番秋景,蕭瑟而恬靜,「我考慮考慮,竇大人不急吧?」

    風驟涼,吹得竇初心裡沒了底,卻十分奇妙地,在杳杳的期盼里生出幾分敬畏、幾分心動,「好,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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