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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唯丫鬟翠兒是買來的,走又走不脫,卻憑白跟著吃窮,便止不住唉聲嘆氣,「我說姑娘,既然淪落到這裡,就是命。又不是挑女婿,犯不著這樣左挑右撿的,要按您的想法去挑,不知幾時才相中一個。 」
那婉情正坐在榻上閒翻一支銀簪子,聽見如此說,怒從中生,隨手就往她手臂上扎去,「戳爛你個沒尊卑的嘴!是少你吃還是少你穿了?叫你嘴裡沒個好聽的話!」
翠兒啞叫一聲,避到一邊,因家中還有母親兄弟要養活,不敢得罪了她去,直撫著一條膀子不言語。倒又聽她軟下聲去,「我聽見叫雲禾出局,她那張臉可怎麼出局呀?」
「就是出不了麽才叫芷秋姑娘去代的。」
婉情將簪子暫擱,端過身來,「陸大人不是在她屋裡,她怎的好出局去?」
翠兒見她好了,便安心坐到榻上去,「陸大人有什麼說的呢?還不是什麼都依她?且瞧他老人家待雲禾雛鸞幾個就不錯,要零用就給零用,節下還給賞。聽見是代雲禾的局,又是他官場上的朋友,自然是許的。」
活力活泛地,婉情嫵然一笑,將簪子插回髻上,拂了雲鬢理了衣襟,就要往那邊去,「你到廊上給我望風,瞧見芷秋回來,支會我一聲,我現就到她屋裡去會會那陸大人。」
燈影兒一晃,翠兒追將上去,「姑娘不是向來瞧不上陸大人?又說太監乃不陰不陽的半殘?」
「你懂什麼?」婉情斜睞一眼,嘴角噙笑,「自這些時與那些男人打交道,才發現世間男兒,有根無根倒沒什麼區別,閹人未必就不是頂天立地,讀書人也不全然是謙謙君子。他既是蘇州權貴,人又大方,若他來替我點蠟燭,有什麼不好?」
言訖搖曳寶裙,朱鈿生輝地遊廊而去。可巧廊下兩個老姨娘正歪著下巴頦打瞌睡,她便直推門而入。睃巡一圈,只見千燈半殘,金齏凋謝,紅案孤清,妝檯昏塵,滿室昏昏沉沉的空曠與寧靜。
輕輕撥了水晶簾進裡間,踅過台屏,即見帳中倒著陸瞻,半條罩黑褲的腿搭出帳外,兩片藍得發黑的衣擺墜在床沿,為粉之綃、煙之簾、滿室旖旎朦朧的風情鎮壓來一股醇厚的陽氣。
婉情當下便一顆心砰砰亂跳,將袁四娘所教所訓的男女之道全化出手段,婀娜上前,將他一條腿似要抬入帳中。不想陸瞻一碰即醒,翻腿坐起來,撩開半片帳,睨來滿是殺氣的目光,「誰?」
稍驚後,婉情想起陸瞻平日裡和善模樣,漸放下心來,拈帕莞爾,「姐夫好睡,我是婉情,來姐姐房裡尋個東西,不想驚動了姐夫,姐姐呢,怎麼不在?」
聞聽此節,陸瞻方斂去殺意,拂衣起身,「你姐姐出去應局去了。」
瞧見他往外間去,婉情忙去拉他,嬌柔地拽住他一個腕子,「姐夫、姐夫,姐姐的屋子我不熟,姐夫替我找找吧。」
陸瞻抽出手,面色漸冷,「你要找什麼?」
「找一根簪子,想是早上到姐姐屋裡說話掉在這裡了,請姐夫幫我翻一翻。我翻姐姐的屋子,怕姐姐惱,姐夫翻,姐姐必定不惱的。」
說話間,媚眼兒斜往上溜。陸瞻回瞧她雲鬢松松,朱釵嚲嚲,石榴裙裹著滿身的風流,當下便會其意,仍要外去,「你姐姐的屋子我也不好翻,等她回來吧。」
婉情不依,再趕兩步要拉她,卻不想這位是芷秋面前的活菩薩,外人眼中的閻羅王。廣袖一翻,冷著兩個眼,「你一個女人,我不欲在這裡開殺戒,出去吧,別惹我動怒。」
此計不成,婉情又生一計,無非是些風塵伎倆,媚俗手段。趁其不備,將一條熏著水安息的帕子塞到帳中,又刻意擦下來點朱紅口脂蹭在枕上,方才福身出去。
十分趕巧,迎面便撞見芷秋歸來,更是故作心虛地將眉眼下垂,匆匆出去。
煙花之地,客人跳槽乃是常事,縱然對著花魁娘子,三五新鮮的也時有。芷秋稍思婉情方才羞赧翻霞的腮,便略起了疑,踱去臥房,果見陸瞻站在窗畔,一片背影半明半暗。
聽見響動,他方旋身回來,記掛著芷秋走時不高興,便想對她安慰,滿腹親昵之語,出口卻是,「回來了?」
芷秋去時一肚子的氣,回來復添一肚子,坐到床沿,又見綃帳半撒,床上有凌亂摺痕,還有一條帕子在那裡,枕上還有脂痕,更添五臟酸、六腑亂,便暗匿了帕子,沒好氣,「你怎麼還不走?」
屋內只有幾盞暗釭,半明半昧地發顫。陸瞻想她大約還在生氣,含笑挨過去,「趕我走?」
「不敢,我們這裡沒有趕客的道理,」芷秋只覺胸口堵得慌,見他落下來,只將身子扭過去半背著,「只是往常這樣晚了,你也該走了不是?」
「……我,」陸瞻看著她半簾背影,半片香腮,本能地就想哄她高興,「今天不走了,好嗎?」
恰好兩個人都是有話悶著的性子,往常那些柔情蜜意盡摻著半真半假的玩笑,驟然認真起來,反而像根刺,「你還是走吧,誰還陪誰一輩子不成?」
夜風成陣,機關布愁,這原該是陸瞻苦等的一句話,眼下聽來,卻覺有錐心之痛,字字戳得他骨頭縫裡發疼,可即便如此,依然理智得叫人生恨。
待芷秋回神過來,哪還有他的影子?唯余簌簌搖動的水晶簾,似抽刀斷水水更流,紫魂抽去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