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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可巧眼下婉情正尋摸豪客,四娘便心起,「那叫婉情去代局好了,她原是大家閨秀,料想這樣官場的局子,也不會怯場。」
誰知雲禾淅淅索索坐起來,艷杏桃腮微鼓,「叫誰也不許叫她去!我的客,何故要讓她?這一份錢我寧願讓給別家院裡的姑娘,也不給她掙了去!」
趕上廊下窗戶上滑過來一抹柔影,原是芷秋不放心來瞧雲禾,在外頭聽見,進門便定了四娘之心,「媽,我去代吧,我與陳大人也算相熟,他局子上那些大人們我橫豎也都見過。」
四娘驟喜,稍刻又慮,「那陸大人呢?」
「他這會子在屋裡吃茶呢,一會兒我去同他講一聲。」
再無不可,四娘放寬心搖身下去,留芷秋暨至床沿將雲禾細瞧一番,「比晨起還嚴重些,不是塗了藥?怎麼還不見鬆快些?」
不說便罷,又招得雲禾執起長柄雕花銀鏡,偏著臉照了又照,「說得就是呀,往年上點這藥,總是能見好的,誰知這會倒不見效了,敢是那大夫摻了次貨蒙我?」
樓外自由歌姬妙音,樓內芷秋輕笑,「我看將你枕頭被褥另換一套全新的,只怕洗是難洗。我在門外聽見,怎麼你同婉情那麼大的仇,連局也不要她代?媽現在籌劃著名她點大蜡燭的事情,她去了麽,桌上結識什麼人,就算成了啊。」
雲禾擲下鏡,端得滿是氣惱,「哼,叫誰去我都不叫她去。她眼裡看得上這園裡誰?姐不曉得,前兩日有新客,媽叫她去應酬,借了我的頭面去裝點,誰知回來就給我弄壞了一枚水晶花鈿,我拿了去問她,她不說陪不是,反倒還譏諷起我來!」
「她說什麼了?」
「哼,」雲禾身子款款挺起,尖著嗓子學起人來,「人家講:『你有什麼了不得的,不就是個小鈿?回頭我點了大蜡燭,買一個賠你就是,像你如此見識短淺,怪道要去貼一個窮酸舉人』。姐,你說聽了氣不氣?我當下就打了她一耳光,眼下憑什麼叫她去代我的局?」
芷秋起身,細細安慰,「婉情麽就是那個性子,你不要理她好了,再等個半載,方舉人就回來贖你出去了,何苦與她計較?我去了,你記得叫驪珠將你床上一應物件都清下來,將床架子打水擦洗個四五遍。」
這廂折回房內,見陸瞻似黑似藍的道袍倚靠在榻上,紫冠束著高髻,膚如冷月,唇似淡煙,眉中帶愁,眸含涼星,半側著的鼻樑譬如那頂天立地的擎天柱,映著粉壁千燈,似紫霄宮裡的冷玉郎君跌下這萬丈紅塵。
按四娘話說,芷秋見了他便起了那迷花之症,百計無用,機關盡失。只噠噠奔去倚在他身上,恨不得血脈相容,肌骨相通,「你在做什麼呢?」
開口即是傻話,陸瞻伸出手臂將她兜住,埋下首去在她耳邊吹一縷氣,「想事情。」
帶著瀹茗清香,令芷秋為之發顫,「我要去替雲禾代個局子,你不生氣吧?」
「哪裡?」
「澹臺湖,畫舫上,陳本叫的局,你放心,他對我麽半點意思沒有,從前代局,他待我還是有禮有節的,向來沒有動手動腳的毛病。」
「去吧。」
窺他面無異色,芷秋反有些不高興起來,像要故意引他吃醋似的,「你們京里有位同僚,叫竇初的,近日總來。媽見他給銀子大方,叫我陪著說幾句話,倒沒旁的什麼。」
陸瞻自然明了,心裡翻江倒海地撲騰著。但他親身給不了她「美滿」,他只得將這些無端恨海忍在胸膛內,面上只有一縷淡笑,「既沒什麼,你就應酬便是,白放著銀子不掙豈不心疼?」
有個長期搖搖欲墜的梅瓶在芷秋心內滾了兩圈兒,終於打破。她由他懷裡拔起身來,下睨他涼風淡月的面龐,「你這個人,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
芷秋倏感鼻酸,像是走一條迷霧崎嶇的路,她看不清盡頭在哪裡,也看不清陸瞻在不在這條歸途。她有些無力地坐到了窗前的妝案,看著鏡中備受挫折的自己,「沒什麼,你坐著吧,我這會子就去了。」
他平靜的眼讀懂了她的心事,但他無計可施,只能靜看芷秋在月下滿腹委屈的水影,在玉簫羌笛的吹奏里,是一朵怨蓮,沉默淒迷。
花風迷小樓,朗月墜繡簾。是夜,芙蓉去也,蕭條春閣里,寶鴨有香,錦帳寂寥。
自二人無始無終地「爭執」後,芷秋帶著丫鬟姨娘自去應局,臨前一改往日春水柔波,不咸不淡地招呼陸瞻,「我不知幾時回來,你要回去就自行回去吧,送不了你了。」
於是獨落得陸瞻孤影一輪,及上來支應的兩位姨娘。
陸瞻不要伺候,將人驅之門外,獨步踅入水晶簾內,在芷秋帳中干坐一會兒,復倒下去,嗅著滿帳蘇合香,只覺脹了滿腹相思意出不了口,煩情雜緒堵得腦子嗡嗡作響,迷迷糊糊地便闔上眼去。
樓廊下掛滿彩繪絹絲燈,夜風下拉得長長的影搖晃,乍一瞧,像幾個含屈吊死的女人。
一排屋子裡的倌人都去了廳中應客,只得星燈兩盞映著綺窗。獨另一間屋內燈火通明,原是婉情過於清高,掛不上客,適才冷落在房內。
袁四娘近些時日愁得雲鬟直發白,時常訓誡她不知巴結,熟料婉情卻回,「這些人不過是些做買賣的商賈,我巴結他們,憑白失了身份去。」氣得四娘罵一陣,打一陣,連才配的兩位姨娘也撒手辭了工,仍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