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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那竇初從前不少狎妓,還是頭一回見趕客的倌人,愈發起了勁頭。佯將眉頭輕鎖,假思半晌,鏘然拒之,「我想了想,還是得來,我已經付出去二十兩了,不得個甜頭,叫我怎麼收手?你既怕失信於人,不如我教你個法子,你去同陸督公照實講,興許他許你占著老客酬新客呢?正好兩家不耽誤,掙個雙分子。」
血陽滿灺,芷秋獨座圓杌凳上,餘暉溫柔地貼在玉容。她托起腮,眼中里照出一團火焰,是黑暗中堅毅的銀河,溫柔地蔓延。她說:
「他才不會呢。」
雁啼秋水,滿城花絮,時光迢迢,去無歸停。連著二三日,那竇初果然都來打茶會,與芷秋明里笑談天地,暗裡「爾虞我詐」地玩起追逐遊戲。
可巧芷秋早在心裡將他煩了二百遍,卻礙於他是官場中人,又是個打發不去的磨人性子,只得勉強應酬。原也籌謀將此事抖露給陸瞻,可又想,倒別連累他總與同僚翻臉,因此暫且按捺未說。
好在這日竇初來,芷秋、雛鸞正陪雲禾送方文濡赴京,便正籍此叫袁四娘推了他去。
這廂由一相幫趕著馬車,往城外去,車軫咯吱咯吱響個不停,碾去樓宇百千,青磚萬條,漸漸聲影僻靜,唯見青山不見繁市。
偏不好是因秋日飛絮,雲禾這兩日往風地一吹,面上不知沾染了什麼,發起癢來。今日竟見紅腫,連脂粉亦蓋不住,此時戴著個長帷帽,急得直惱,「姐,你瞧,是不是丑得很?一會子叫他見了怎麼好?」
雛鸞掀了片帷綃瞧她,果然見斑駁紅腫,蹙額去打她的手,「不要抓呀,仔細抓破了留疤。」
「癢呀!」雲禾嗔急起來,撇著唇角,楚楚可憐,「就跟往年我沾了那軟枝黃嬋一樣的,又癢又火辣辣地泛疼。」
馬車晃得漸凶起來,芷秋撫著車壁坐過去細瞧,「可不是,就是那症狀。往年大夫不是說了叫你別挨那軟枝黃嬋花嗎?你怎的又不聽?」
「我聽的呀,咱們園子裡都沒種那花,到別處出局,我刻意離得八丈遠,時時不敢忘。討厭死了,大約是秋里風大不知由哪裡刮過來的,這一熬,又得十天半月才得好!」
無根無底的事兒,且不繁瑣。只說三人遐暨至一處山道上,只見林中有一八角木亭,亭外有一輛馬車停靠,方文濡早立在那裡,風浪卷著他鶯色的直裰,一片秋樹生綠波。
見此,雲禾的臉倏然不癢了,待相幫攙扶下車便直奔他懷裡去。相擁片刻,方文濡就要揭她的帷帽,「叫我看看你,此一去,來年才見了,你戴這勞什子做什麼?」
雲禾急忙拉住兩片綃紗,撥浪鼓似的搖頭,「不要看,我犯癬了,丑得要命。」
此路直通官道,倒是來往有履,或是扛鋤頭的,或是趕車的。雲禾生怕人瞧見,方文濡卻笑著掣她的手,「你怎麼樣都不醜,叫我看看,我到京里,也好有個念想。」
「不要,你記著我好時的樣子就罷了,我可不想叫你瞧了,只記得我是個丑姑娘。況且這裡來往有人,叫人看見你同個姑娘在一處,講也講不清,以後你中狀元了,名聲不好聽,怎麼說親啊?」
「我往常也時時同你在一處的。」
「那不一樣嘛,在煙雨巷同我一處,別人只當你是狎妓,不會往歪了想,在這道上,叫不知情的人傳你與哪家小姐私通,可是壞名聲的。」
「你罩著臉,別人就不傳了?可見是傻。」
「反正,你別看。」
晨曦穿林過境而來,蒼苔蔥鬱,余蟬鳴鳴,鼓譟著一絲半縷的衝動。方文濡猛地撩開她的紗,一個腦袋鑽進帷帽里來,隔著一尺寸盯著她發亮的眼睛,「可我要走了,得親親你。」
他湊近去,帶著眼中的蜜意,將要給她一個纏綿的吻。眼一滑,卻見雲禾對襟領下的胸口上半浮著一塊殷紅的斑。他是個男人,當然知道那是什麼——那是另一個男人曾在她的身上犯亂的痕跡,是他們,曾侵占她的證據。
刺目的一束光閃一閃,最終,他仍將這一個吻印在了雲禾柔軟的朱唇,捧著她的臉,「千萬等我,可別跟人跑了。」
雲禾噗嗤一樂,濃粉掩癬的面上滾下一滴乾淨得不能再乾淨的淚來,嗔著擰他膀子一下,「除了你,還有誰要我呀?這世上,只有你不嫌我。我還要叮囑你呢,你可別做『陳世美』、中榜了也在京里叫人招去做貴婿不回來了。」
「回,」方文濡抹去她的淚,柔情而堅毅,「就是死了魂也回來見你。」
竊說片刻,便是離別,方文濡將她送回車內,復與芷秋雛鸞二人拜別,便跳車而去。雲禾直望著暾暾行去的車影,在茂林山路,漸行漸遠。隨之遠去的,還有她一縷瑰魂,三寸芳心,與他共赴那不可卜算的前程。
上夜後,雲禾的臉愈發癢起來,發的癬脂粉也蓋不住,便推了一個局,只在房裡抹了藥歇下,任他外頭如何笙管喧天,她只捧著臉暗思方文濡。
卻另又來一個局,便是那陳本,局票寫的是澹臺湖,是在畫舫花船里擺局,故而派了小轎來接。
急得袁四娘直顰眉瞧她的臉,「這會子人轎子就在門外了,現說不去,可如何開交?你這臉怎麼就不注意些?整日家掐枝弄葉的,明曉得自己有這麼個病症還手賤!」
臉上又癢,加之離愁別緒籠得雲禾沒了好脾氣,掣了被子翻到帳壁去,「我哪裡掐枝弄葉了?那軟枝黃嬋我避還避不及呢!我不管,橫豎我去不成,媽叫人代局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