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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半晌,對船又響起那孟子謙怒不可遏的摔杯聲,「袁芷秋!你雖是倡人,也該顧著廉恥!」
聞聽,芷秋扭回頭來,半點兒也不生氣,相反的,望著那船上比她更高貴的良人們,她生起一股將他們踐踏在腳下的快意,便合著眾多青樓妙妓的歡呼聲笑了。
陸瞻亦笑了,雙手撐在檻窗,將芷秋安然地圈在懷內。第一次未靠權勢、未以陰謀,只是在一個小小女子身上,找回了男人凌駕於他人之上的尊嚴。
他朝孟子謙直望過去,氣勢凜然,「她有沒有廉恥,不是你說了算。」
河燈潺潺,漣漪波光映著月,畫舫漸梳攏來,水泄不通地圍成個圈直瞧熱鬧,孟子謙雖懼他權勢,可男子漢大丈夫,更怕丟了面子,便硬撐著氣同他爭辯,「督公是京中貴人,何故為著個倡伎失了身份?聽聞督公亦是飽讀詩書,名門世家,眾目睽睽下做這勾當,體統何在?」
陸瞻謙謙莞爾,遠睨去,「情之所至,實難顧也。」
風塵姬女向來求金,不過是難以求情,退而求其次的做法。眾女此刻聽見,紛紛炸了窩,直在各船上挽紗掣帛地吆喝,「陸大人實乃頂天立地大丈夫!」「陸大人英明神武!」「陸大人千歲!」……
有那泛了醋的公子將下巴一挑朝相好嗤之,「什麼『大丈夫』,襠下空空,如何頂天立地?」
也有那不怕得罪客人的嬌女含笑啐去,「襠下之物有什麼稀奇?本姑娘見得多了,天下除了女人便是男人,也有千千萬,『物多則爛』的道理不懂?怎見得你長了,就是好的啊?」
氣得人就去轄制親昵,「我讓你瞧瞧是不是好的!」
那孟子謙立在船頭好不生氣,胸口又悶又酸,只恨芷秋負他痴心,「芷秋,陸督公不過是派遣到蘇州來,三年期滿就要回京的,你將我們這些人都得罪了,往後你的生意誰來照管?」
芷秋嗤嗤笑起,憋了半輩子的話趁此良夜偏要一吐為快,「那你等著瞧囖,我也沒少得罪你呀,你還不是巴巴地跑來尋我?你這些朋友,面上與你沆瀣一氣,扭過背就割你的靴腰②。」
眾人相訕無言,獨孟子謙還欲駁話,誰知更氣的是芷秋竟將檻窗拉了,「不跟你廢話,我勸你早些家去,仔細尊夫人要撕你的耳朵!」
言訖就把兩扇窗闔攏來,笑倒在陸瞻懷裡。嗅著他身上的檀香,她就有些想問三年後何去何從,大約愛就是總讓人遙想想「以後」,可亦總讓人能隱忍,她到底沒問。
未幾張達源進來,朝陸瞻指指窗外,再往脖子上橫掌劃一划,陸瞻沉下眼色默然,終歸沖他搖搖頭。他已然在芷秋身上獲得了尊嚴,便沒有了憤懣,只有脈脈深情,蓬勃地在他心上生長,為她伸出枝蔓,覆蓋其餘生的風霜雨雪。
芷秋扭臉時張達源已放下手去,沒瞧見機鋒,倒想起另一件事來,「黎阿則今日怎麼沒跟著?」
「我許他空去玩了。」
「他上哪裡去玩?」芷秋死活不離他一寸,兩個手就扒在他胸膛上。
那張達源立在角里笑,嗓子扭扭妮妮的陰柔,「大約是上集賢樓去了,他迷上了那裡頭一個姑娘,叫芍容的。這些時為了那姑娘,花了一二千的銀子,學著督公,將咱們織造局裡新出的料子也給她拿了些去,討人歡心。」
陸瞻聽了輕笑,「你怎麼問起他來了?」
「噓……」芷秋三四個指端捂在他唇上,朝船尾同幾個侍婢放燈的桃良窺一眼,「小點聲,別叫小桃良聽見。我瞧著那丫頭像是長大了,鎮日一見阿則就樂樂呵呵的,多半是起了些什麼主意。」
「這個好說,」陸瞻攥下她的手,「回頭我做主,給他們指個婚就是。」
「你不要管,隨她鬧去,求到你這裡來,你才許管。」
陸瞻沉默應下,環著芷秋自往船頭去,恰縫那行春橋下倒映來九輪滿月,如寶珠串聯,合著天際的月,組就了十全十美的一個、夢幻泡影。
月移花影,時光不緊不慢地滑過,未知幾時,銀杏全然發黃,夜裡開始添衣。因著有赴京趕考的公子書生陸續動身,各親戚友人紛紛設宴相送,致亦煙雨巷愈發的歌舞熱鬧,花攢錦簇。
這一日就有方文濡來辭行,大清早匆匆忙由家奔來,剛至河道,天方亮起,兩岸柳煙,朝花發露,恰遇一姓張的同窗不知由哪家堂子裡踅出,迎頭撞了個正著。
此人慣是個不學無術之徒,方文濡不欲與他搭訕,正要錯身而去,反被他掣住,「方兄這是往哪裡去?這樣急做什麼?怕你那榜眼娘子跑了不成?」
「原來是張兄,」方文濡斯文文拱手行禮,含笑觥殤,「走得急,沒瞧見是你,請勿怪。」
那姓張的瘦得跟累死的駱駝似的,一件直裰空嘮嘮掛在肩架子,由顯賊眉鼠目,「不是走得急,是心裡急吧?」也學人玩弄斯文,撩著把扇子晃蕩著朝他胸口點去,「這要上京去了,自然是要來同相好的私磨似磨了,都是男人,我懂的。」
說話時,又反著扇子朝身後小廝揚一揚,吊兒郎當,「你瞧方兄,學問好,人才好,艷福還不淺。我們這些人得拿著銀子才能同花榜娘子吃一杯酒,他反倒還要花榜娘子貼錢給他,可是本事不是?」
那小廝奉承著與他相笑,方文濡滿心不痛快,卻記掛雲禾,就要辭去,「張兄慢去,弟先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