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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說來可笑,其實芷秋半點不愛吃點心,覺得粘牙又噎人,可上回在淺園不想叫他折騰,只說喜歡吃這豌豆黃。從此他便記住了,總隔三差五地叫京里來的廚子做出各類形狀給她帶來。
回回都將芷秋吃得背過去直錘胸口,卻回回都笑彎了眼,「好啊,我睡起來正餓了呢。」
於是梳妝,陸瞻閒坐在榻上翻書,偶時抬眼看她在坐在窗下的側影,一個桃娘圍著她打轉,翠娘芳姑現將菜交到廚房裡熱了上來,寬敞一間屋子繡舄各忙,憧憧人影就使陸瞻沉迷在一種幻覺內,仿佛是一對尋常不過的夫妻共度的一個普通不過的早晨。
一張大大的圓案,芷秋偏要同他挨在一處坐,才說餓了,滿案鮮亮簠簋卻吸引不了她。還未捻箸,先將一張臉仰起湊到陸瞻眼皮子底下,呼扇著兩簾美睫,又不說話,似乎在等待什麼。
水晶墜珥搖曳著波光,襯著一張皓月姮娥面。陸瞻遽然湧起熟悉的暖溪,由腹中遊走四肢,支使著他攬過她的腰,俯面去吻她新上的唇脂,有股淡淡的玫瑰香甜。
半縷秋風,半片黃葉,半闔綺窗、半斂春情、以及陸瞻半吐半納的欲望,半抑半揚地傾在她唇舌間。浮生在他們相連的唇間褪去寸遠,令他們都短暫遺忘了身畔的人間。
卻又隨雲禾雛鸞二人咕咕唧唧地笑聲乍返,「姐夫、姐,大清早的,你們可還要點臉子呀?」
芷秋從未有一刻像眼下這般想撕爛雲禾的嘴,撲在陸瞻肩頭,直拿眼嗔她,「要死要死,進來怎麼不說一聲?」
「這就怪了,」雲禾翹起下巴,同雛鸞歪笑著譏她,「平日裡你門戶開著我們也是說進就進了。」將芷秋說得臊得抬不起頭時,她還不肯罷休,拿眼飛陸瞻,「姐夫,你也是,要做見不得光的事麽,做什麼不關門?」
陸瞻訕然輕笑,不想桃良由哪裡鑽出來打抱不平,「姑娘還好意思說我們姑娘呀?你自己也不關門,前日方舉人來看你,你們敞著門戶在屋裡做什麼呢?哼,我都瞧見了。」
「死丫頭!那是他眼睛進了灰,我給他吹灰呢!」
「吹灰貼著嘴吹?倒是頭一回見。」
激得雲禾要拿扇打她,被她輕巧閃過,復對趣兩句,嬉笑著鬧作一團。
陸瞻仿佛墜入個女兒國,胭脂成堆、粉妝相簇地圍著他,他則暗裡享受著她們的調笑與打趣,那些「不禮不教」的鶯咽燕語充滿著朝氣蓬勃的生命力,總能令他在死氣沉沉的宦海里獲取一絲奇異的愜意自在。
芷秋將滿屋子追戲的幾人柔斥一聲,「要吃飯麽就坐下來一道吃,不吃麽就回你們屋裡去,大清早的鬧什麼呀,吵得陸大人耳根子不得個清淨。」
當中錯出個雛鸞,梳著百合髻,兩腮前墜著兩束齊短的發,挽著石榴紅的披帛,不懼不怕地立在陸瞻面前,攤出個手,「我們不是來吃飯的,我同雲禾想買個胭脂,是來問姐夫要零用的,姐夫給不給?」
言訖即見陸瞻搖首輕笑,由大袖中掏出票子,芷秋見狀,又嗔又攔,「你不要給,縱得她們不知怎樣了,往後見天來鬧你,你有多少錢夠打發的?」
陸瞻執意要給,兜著票子在她兩個臂間繞來繞去,雛鸞反倒不接。
末了雲禾鑽出來抽了他腰上的荷包,只在裡頭翻出個碎錠子揚一揚,「姐姐真是護起食來了,往前你自己年節下還給我們零用呢,如今倒不許姐夫給,常言講『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還沒嫁呢。買個胭脂麽倒不要多少,這就夠了,姐夫,謝謝你呀。」
這一鬧,又去了半日,閒聽松風塵綠蔭,香染白玉堂。陸瞻多時還是在安靜翻看芷秋的書。芷秋則閒來無事,趁著秋光未斂,便翻來個老紅木布帛尺挪跪到榻上。
先挨著將他肩量了,報個數予桃良,桃良提筆錄下。陸瞻聽見,擱下一本晏殊的《珠玉詞》將她兜轉於懷中,「量身做什麼?」
芷秋揚著尺抑揚頓挫地點一點,「給你裁製衣裳啊,我趕著秋日裡做出來,冬天你好穿的呀。」
命運將一生所失的柔情蜜意就在這一霎盡數填補還了陸瞻,他潺潺地和著秋光笑起,抽了她手中的尺,「織造局請個有名的裁縫手到擒來的事,何苦來勞累你?」
「不勞累,」芷秋奪回尺板,白玉簪映著笑臉流光飛舞,「眼下沒有局子要應酬,我成日閒著,倒閒不住。緞子我都挑好了,就你送來的那些裡頭拿出匹織金錦,靛青的,添上里子、添上狐狸毛,給你做件外氅。」
陸瞻釅釅凝她一瞬,貼去她頸邊,吐著灼灼的氣,「為什麼對我這樣好?」
這問題他問過好幾次,芷秋回回半真半假地笑,「因為你富得流油又大方啊,我巴結你嘛。」她眨著眼,起起落落的睫毛閃爍出眸中深不見底的愛意,卻十分輕巧地拍拍他的肩,「站起來,我量量腰。」
只等他站起來,她雙臂就環去他的腰,像個甩不開的腰飾,仰起臉將他搖一搖,「從前有沒有人給你做過衣裳啊?」
「沒有。」
「你娘呢?」
「她,」傾訴的欲望頃刻涌在陸瞻後頭,最終只是淺笑,將手貼去她柔軟的腮,「她原是藩王千金,不會做衣裳,至多會繡個花樣子。」
「那祝家小姐呢?」芷秋向來不打聽客人的屋中人,卻忽然想問問他,「聽說祝家小姐長得花容月貌,女工也好,什麼都好,她給你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