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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秋風無常, 卷著落葉吹入檻窗, 挑起陸瞻一抹笑,「沒告訴她我有事在忙?」
在黎阿則可見的變化里, 他的笑日漸多起來,常使他暗裡琢磨,女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怎麼善起來是女菩薩, 惡起來又似母夜叉?
到底琢磨不透, 只是笑, 「兒子講了, 姑娘只問乾爹好不好,兒子答好,她便放心了。」話音甫落,嗤嗤地笑出來聲。
「你小子……有什麼可笑?」
黎阿則去時正趕上那梁羽州在,便將所聞縷述綦詳,講梁羽州如何氣、芷秋如何假哭、梁羽州又如何輸錢敗陣,講得繪聲繪色。
令陸瞻亦無可奈何地發笑,他陪著笑片刻,窺其面色,謹慎輕言,「乾爹,其實將芷秋姑娘贖出來就是,咱們園子這樣大,又不是住不下,來來回回地跑,常常大半夜趕著回來,也怪折騰不是?」
「她是要出來,但得光明正大熱熱鬧鬧地從那裡出來。」陸瞻的笑眼落沉下去,浮起一絲晦暗的什麼,「你打聽過了,那個竇初家中切實還沒有妻妾?」
「若沒打聽清楚,兒子也不敢舉薦他到蘇州任僉事不是?因著聖上繼位時他在乾爹面前露了回臉,乾爹薦了他一個副鎮撫,他年前提了禮到府上拜謝,碰巧幹爹那幾日在宮裡同皇上議事,被我撞見了,與他相談了幾句,才曉得他與乾爹齊壽的年紀,還未曾議過親,家中還有一兄一弟,還不曾過問到他頭上。」
陸瞻頷首,倏而淡笑,「我仿佛記得,此人品貌不錯?」
「是不錯,在京時有個『花將軍』的稱號。不過哪能同乾爹相比呢?」黎阿則踞蹐頃刻,抖著鶻突的心進言,「乾爹,兒子斗膽說一句,您為芷秋姑娘操心婚事是您待她好,可芷秋姑娘,倒未必能高興。」
霧靄籠在陸瞻漆黑的眼眸中,孤獨而從容,「一時不高興,總好過一輩子不高興。她不喜歡,無非哭幾日,慢慢就喜歡了,下半輩子就都是好日子。」
黎阿則暗裡腹誹,只怕芷秋姑娘並不覺著那是好日子。可話粘在腹中,到底沒敢出口。只臨退前竊一眼他的面色,是朝花無緣,秋水無痕的悵然。
夜裡玳筵開,在場有都指揮使司里幾位大人陪席,席上再有沈從之、姜恩、祝斗真等人。因曉那竇初乃陸瞻「門下」,皆未敢因其家世平平年歲不大便瞧他不起。
琵琶催夜、鸝歌逼月,各人紛邀沈從之陸瞻二人痛飲,這杯吃過那杯,笑語金樽前。那祝斗真不知哪裡聽說他女兒將陸瞻扎了一剪子,只嚇得更加千般賠笑萬般小心。
席間逮著陸瞻小解的功夫跟著追至一棵古楊下,噗通一聲便跪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督公,卑職實在罪該萬死!聽說小女傷著了督公,卑職早想著來賠罪,偏趕上督公近日裡公務繁忙,未敢叨擾。今日有幸,得督公相邀,特來叩首賠罪!」
燈籠一晃,陸瞻冷月一般的眼立時化出一抹笑意,伸出手將他虛托起來,「祝大人這是做什麼?不過是男女之間無傷大雅的情趣,談不上什麼傷不傷的。令媛很好,我還沒謝過祝大人將這麼個可愛可親的人物送到我身邊來,祝大人反倒先陪起罪來了。」
祝斗真拿不準真假,只得仍回席上吃酒耍樂。這一席便鬧到戌時方散,出園時那竇初特意緩行,只待陸瞻與姜恩說完話,方插隙過去,「卑職有賴督公屢次提攜,還未好好謝過督公,請督公恕我無禮之罪。」
眾人皆在前頭半丈,各有僕從挑燈相引,相談甚歡的嘈雜里,陸瞻的聲音如暗河淌過,「你果真有心謝我?」
聞聽此言,竇初忙鄭重抱拳,「若非有督公這位伯樂,絕沒有卑職今日。督公知遇之恩,卑職沒齒難忘!」
陸瞻駐步睨他半晌,見他垂眸抱拳,紋絲未動,吐納之間不見慌意,相宜輕笑,「你有報恩之意,我或可成全你。替我辦我兩件事,一則,秋收之後,你暗中派人到長洲及相鄰兩個縣收購糧食,有多少收多少;二則……替我娶一個女人。」
驀然,竇初抬起驚駭的眼,又收斂著垂下,「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蘇州府的艷海魁首,袁芷秋。」
「伎女?」
「你不願意?」陸瞻胸有成竹,玉樹立於月下,心卻有五分不自在,另五分,空得沒有知覺,「你想清楚,我不逼你。官宦結親,無非籠絡勢力,謀個仕途。親事既然是我替你的定下的,自然少不了你的前途,你給她多少,我補你多少。」
竇初星眸稍一下沉,便有些揣摩出始末。俄延片刻,將單膝一落,「卑職謹遵督公之命。」
那鏘然領命的嗓音莫如一記鍾錘,「咚」一聲便敲得陸瞻眼前虛晃,砸得一個月亮墜了西,重新升起太陽。
朝暾和煦地撒入藕粉紗帳,游弋在銀盆面龐、桃花粉口、鴨黑青絲、楊柳弱腰,又掃在山花苞一樣將開未開的眼皮上,將佳人喚醒。
一睜開眼,即見陸瞻坐在床沿閒翻一本李白詩集,罩著黑色蟬翼紗圓領袍,半隱半顯著裡頭幽藍的里子,像漫山里爬滿鼠尾草,沉默而神秘。
睡醒來見到他,這便是芷秋無上快樂的一天的起始,她喜得忙去攀他的脖子,嗓子眼黏黏糊糊地撒著嬌,「這樣早,你怎麼來了?公事可都忙完了?」
「暫且歇口氣。」陸瞻繞著臂去兜她的腰,將她長長的烏髮兜成一個凸起的半圓,「今日沒到織造局去,由園裡出來的,叫廚房給你做了豌豆黃,你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