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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那蔣長薇復將眼挪回,細細打量雲禾一圈兒,「不知是哪家的女眷,我剛到蘇州,還不曾認得什麼人,爺也該同我引薦引薦,好讓我在蘇州也結交幾位命婦為伴啊。」
雲禾欲自薦,沈從之卻有些尷尬地先笑來,「不是什麼官眷,就是個倡人,不值一提。你先回去,一會兒我上你屋裡去用飯。」
有風吹涼,幾如冷針扎了雲禾一下,不痛,卻叫她心裡驟然抽緊,又滿是無所謂地鬆開,移步靜隨沈從之錯身行去。
一路無言,直到臨出園門,沈從之方睞目於她,匆匆忙忙地沒話找話,「改日我做東擺席,也請你的局。」
「成吶,隨時恭候沈大人的局票。」
沈從之才在陸瞻面前吃了個硬憋,掛不下臉將她送出去,只在她背後,望著她發藍發綠的裙,「你就不記恨我?」
他以為她會罵他,或者跑下三兩石磴來踹他一腳。豈知雲禾駐足回首,嫣然一笑,明送春波,「來者都是客,只要沈大人不漂帳,月到風來閣的大門隨刻向大人敞開。」
須臾,熾烈的陽光由她頭頂撒下來,晃暈了沈從之的眼,埋沒了他剛升起的一縷離情別緒。
煙雨州,鳳凰樓,芳影如舊,北來高雁將碧空劃出雲剪,伴著芰荷尾香,月到風來閣乍開木芙蓉、美人蕉、千日紅、木槿、桂花……濃馥花香,繞雜出糜爛的秋。
自上月起,朝暮、露霜二人漲了身價,躋身紅榜倌人的名頭。雲禾自奪榜眼以來,更是蘇州府風靡一時、炙手可熱的花榜人物。婉情像是想通,亦不吵嚷著要死要活的,倒跟著袁四娘學起青樓規矩來。
獨有芷秋,自被陸瞻買斷後,便不再迎客,每日閒散著不過是看一陣書、睡一會覺、再拈針動線、或同姐妹們說趣一陣打發光陰,倒真似個閨閣千金閒雅起來。
這日蝶正慵鶯正懶地倚在榻上翻看陸瞻帶來的《太平廣記》珍本,倏聞隱約有人爭執,由垂花門外隱隱綽綽地傳來。芷秋擱下書,朝門外喊來桃良,「是誰的客人在吵?這大下午的就不得清淨。」
桃良最是愛瞧熱鬧的年歲,咧開唇便旋到廊外張望,末了咯噔咯噔地急跑進來,「姑娘,我好像聽見是梁相公的聲音,像是要進來尋姑娘,媽媽攔著不許!」
說話兒間,樓下已急傳袁四娘口乾舌燥的嗓音,「梁相公、梁相公,去不得!您聽我說,我們秋丫頭已經叫人包下了一年三節不迎客,您瞧您非要上去,可不是叫我為難嘛。」
緊著是那梁羽州更發燥的聲音,帶著微怒,「好嘛袁媽媽,我在你這裡花了那些銀子,如今你竟翻臉不認人!你放心,我既不打茶會也不留堂,我不過是上去問問她,怎麼我包她她不許,反叫別人包了去?!」
「梁相公、我的好少爺噯,不是不許您上去,這個時辰快趕上人客人過來,回頭撞見,叫我如何開交?您體諒體諒,有事情麽改日再來說好吧?」
「什麼改日改日的?你少拿話填補我,我今天非得問個清楚!」
聽了半晌,芷秋捉裙繞出房去,樓檻處正望見拉拉扯扯的二人,便執扇揮一揮,「媽,您去吧,我同梁相公說。」
那梁羽州乍見芷秋淡妝素雅,單罩件葭灰掩襟褂,煙紫交窬裙,仿佛玉爐裊裊煙,熏去了三魂。
唇角一癟,巴巴隨芷秋進了房內,揀一把折背椅坐下,臊眉耷眼地將榻上的芷秋望一望,「我上回說要包你,你反說了那些話來堵我,怎麼一扭頭,就讓別人包了去?」
「桃良,給梁相公瀹茶來,要顧渚紫筍。」詞訖含笑,不疾不徐地拂正裙,反問:「你這些日子忙什麼呢?」
兩個慧眼如珠,清清明明地照著梁羽州,使他一霎有些抬不起頭來,漸失了興師問罪的氣焰。
芷秋心內暗笑,面上卻填起恚怨,「你倒好意思來問我,打量我不知道你的事?我早就聽見說了,你家裡給你定了親,定的是縣衙門馮知縣家的女兒,你家裡這些時忙得沸反盈天,就等著迎著馮大小姐進門呢,你還想瞞我?」
耳邊玉人傷愁怨,喋喋切切地更將梁羽州說得抬不起來頭。只把個眼鑽到新捧來的茶盅里,「我是想一早同你說來著,誰知你倒先曉得了。」
芷秋佯作傷感地笑,同小桃良將他指一指,「小桃良,你瞧,這就是男人,一開始說得比戲文里唱得還好聽,什麼『此生非你不娶』、什麼『要把心掏給你』云云,哄得你團團轉,把一顆心都給他,誰知都是靠不住的。你小姐我麽就是你的前車之鑑,你以後可要留神些,別叫這起爛心腸的騙了去。」
講到此節,再佐以娓娓哭腔,淚花兩點,將落不落地撳著帕子蘸一蘸。
復有桃良幫腔,指端將那梁羽州點一點,「梁公子以為我們姑娘不曉得你要娶親的事?哼,我們姑娘早曉得了,想起從前你在這裡賭咒發誓說要娶她之言便哭,一連哭了好些時日,遇見位脾氣好的客人,不忍叫她傷心,這才包了姑娘叫她歇一歇,你反倒還要來問我們的罪?」
二女巧設迷心局,玩一個「偷梁換柱」之計,直把那梁羽州稀里糊塗地就兜在裡頭,早沒了方才的火氣,只道是自己無信在先,忙掏了票子賠罪,「婚姻大事,原不是我能做主的,是我不好,我不該瞞你,你只管打我罵我,可不要生我的氣。等你這一年出來,咱們還在一處好,誰都別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