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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氣得她直跺腳,撿了包袱皮鑽進去,「姑娘急死人了,來麽就來好了,衣裳也不換,鞋也不穿,路上叫誰瞧家了,還不渾說是哪家的瘋小姐,要撞上哪個熟客,你這花魁娘子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一行說,一行拿個指頭刮著腮臊芷秋。芷秋也不氣,飛著眼帶她進屋,「媽可急啦?」

    「媽媽氣得要死,」桃良顧盼四周,可算在一牆處尋到妝案,便將芷秋攙過去,朝外間望一望,壓低了聲息,「媽媽直報怨姑娘你最會拿捏男人的,怎麼如此巴結起來,巴結緊了,仔細叫人瞧不起,氣得在屋裡捶胸頓足的。」

    芷秋由包袱皮里撿碧簪閒翻著,輕輕地笑,「媽才是不懂,這哄人的錢嘛,自然使出渾身的手段。可哄人的心,還得拿心去換,我心裡就是這樣的想的嘛,管他什麼巴結不巴結的。」

    正說著,陸瞻進來,身後跟著三兩丫鬟服侍他洗漱。只等他洗漱好了,芷秋發也挽就,兩個人隔得不近不遠地相看。陸瞻冷白的面色仍舊有些發懨,卻難得病症中願意動彈起來,由丫鬟手裡接來個鎏金銅盆擱,單膝落在芷秋膝下,一隻手鑽到芷秋裙下去捉她的腳。

    或許那手太燙,驚得芷秋慌裡慌張地擺手,「不不不、你做什麼?我自己洗。」

    桃良亦驚得捉裙蹲下去掣他衣袖,「陸大人,讓我來吧,您去歇著。」

    他不肯退,仍舊去裙下捉她雙足擱在盆中,潺潺水聲就伴著他暗啞的聲音,「吃過飯,帶你一同去長園接你妹妹。」

    腳上的溫水像在芷秋心頭溢開來,使她滿目柔情地伸出手拂他疲倦的臉,「你要是不想動彈,緩兩日再去一樣的。只要雲禾沒什麼性命攸關的事情,別的她都能應付得來。」

    陸瞻含笑默然,話比往日更少,洗淨她的腳,擱在膝上替她擦拭。靜謐的時光就由熠熠生輝的水珠中閃過,溫柔而岑寂。

    燕喧蟬鬧,柳條垂絲,縈絆心間事,馬車在鼎沸的街市里慢搖,外頭是紅綠愁鄉。芷秋沒骨頭似地倚在陸瞻胸口,適才想起問他的外傷,「這是怎麼弄的?」

    她仰著臉,望見他的眼神閃避一下,「你不用知道。」

    「哦。」

    陸瞻反而笑了,摟著她的手臂緊一緊,「你就不好奇?」

    「做倌人的不能好奇,」芷秋埋在他胸口,半張臉注滿幸福的笑顏,「我們在席面上應酬,少不得有祝斗真之類官場上要緊的客人,他們要是不留神說了什麼,我們也只能裝聾作啞,否則你要是多長了對耳朵多一張嘴,就得少一條命。」

    大約是因她引導,陸瞻話漸多起來,「這倒是,有時候少聽、少看能活得長些。」

    見他搭訕,芷秋侃侃而談,「前幾年煙雨巷有位倌人被布政使的一位參政贖了出去做妾,姐妹們都說她命好,誰知沒兩日,就聽說她病死了。後來才聽見她們傳,說是她撞見了那位參政收受賄賂,多嘴打趣一句,那參政大人明面上沒怎麼樣,後就想了這個法子治她一死。」

    「那參政大約姓錢?」

    「你怎麼曉得?」

    陸瞻輕笑,撩開車簾望一眼街市,「前兩年他滿任回京被人彈劾,那時皇上尚是太子,正任監國,便將這案子交給我督辦。」

    「那他怎麼樣了?」

    「死了。」陸瞻面不改色垂眸望她,又像恐驚著她似的,輕撫著她的肩臂,「在詔獄裡受不了刑訊咬舌自盡了。」

    朝夕輪改,人世無常,芷秋倏感悲切,往他懷裡縮一縮。沉寂半晌,抬起手在他乾淨的下頜摸一摸,「真的不長鬍子呀?」

    陸瞻的笑容漸漸融化,攥緊她的手,「不長。」

    凝著他開誠布公的眼,芷秋啞然笑開,攀著上去,似飄雪在他下巴貼去一吻,「蠻好,年紀大了不出老。」

    她趴回去,聽見他胸腔里悶沉而急促的跳動,欣然樂開,「你不曉得,我最煩蓄了須的客人,吃酒的時候灑得濕漉漉的,吃了飯還要篦飯渣,惡都噁心死人了。」

    漸漸地,陸瞻那些鬱積在心的病緒隨著閒談散開,「他們要是聽見你這樣兒說,只怕要氣得吹鬍子瞪眼了。」

    老樹扶疏,柳里啼鶯,影在錦簾上如織如梭地掠過,纖塵裹著陸瞻,芷秋靠在他懷裡靜笑,像在浮生里抱融了一座冰川。

    另一則喜色閃過蕉窗,只落入雲禾的眼。片刻後,又收斂欣喜,滿是懷疑地將沈從之細瞧,只見他好似在哪裡吃了憋,面有慍怒。

    直到驪珠立到門前,雲禾方笑,「沈大人怎麼又想起來放我回去了?」

    沈從之到底忌憚陸瞻乃皇帝近侍,卻又不舍放她,故而心不甘情不願地挑著下巴,「你到底走不走?」

    「走!」

    樂不可支地,主僕二人收拾好東西,隨沈從之歡天喜地的踅出門去,這才有心情略掃長園風景,只瞧翠色點胭脂,碧空乍離雲,將雲禾美得不知怎麼好。

    不想花道上岔出個人來,身後擁著三四丫鬟,花容矜貴,身姿妙雅,同樣的年輕,卻有著遠不一樣的高貴。那嫻靜地眼朝雲禾掃過,雲禾忙斂放肆,本分福身。

    蔣長薇半頷首回禮,唇角的弧度精準地昭示了大家風範與尊貴,只對沈從之溫柔笑起,「真是不巧了,想著來看看爺的,原來爺要出去?」

    路旁的羅漢松半罩了沈從之不尷不尬的神色,「啊,送客,立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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