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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字字如針,戳爛了沈從之一副心肺,他欻然遁步上去,死死攥住了她解衣帶的一個皓白腕子,由牙根子裡磨出來一句,「你就這麼下賤嗎?誰都可以?」
雲禾釅釅地望入他的眼,裡頭有大片大片的不屑、輕蔑、惱怒,掩蓋著一點點可笑的真情。
實在太可笑了,令她憋不住就笑出了聲,嫵媚地縮到床上去,一截水碧的袖口遮住口鼻,露出一雙笑出淚花的眼,「沈大人,你是不是腦子不清醒呀?我是個樂戶女子、一個倡伎呀。向來只有客人挑我們的道理,哪裡有我們挑客人的?」
須臾,那笑將落未落地結了霜,「甭管你是什麼書宦子弟、名門之家、或是做買賣的、或是讀書人、又或老幼少壯,都沒關係,我只認銀子。」
月窗里有陽光刺進來,猶似細細的金箭,雲禾被罩在其中,便被它們一個孔一個孔地射穿。
沈從注目遍是鄙夷,同樣是箭,將她過篩一般地刺著,「可你不收方文濡的錢,我聽說,你還拿錢貼補他,用自個兒的皮肉錢去倒貼男人,你不僅下賤,你還蠢、蠢得不可一世。」
「我就是不收他的錢,」雲禾噙著笑緩緩直起了身,是狂風裡的芍藥,艷冷無方,「我就是要拿錢給他,把你們這些自以為清高、自以為孤潔的公子哥花在我身上的錢拿去貼補他。我還把我的心也給了他,而你們這些人拿著大把的銀子聽我兩句假話、買我兩個假笑,不是比我還賤?」
她伸出一個指端,輕撫過他掩襟上金線所繡的三多紋,仿佛繡鞋輕輕踐踏過了無上的霸權,挑起攝魂的媚眼,「沈大人,我曉得你在計較什麼,你喜歡我嘛,又不甘心只得到我的身子……」
她魚一樣滑過他的肩,悠然蹣至一張案前,提了鎏金壺倒一盅涼水給自己,吃下後,連嗓子眼兒里也透著涼,「你以為你賞臉喜歡一個伎女,她就該感恩戴德臉貼著臉手握著手同你談情說愛嗎?哼,沒什麼稀奇的,你的『喜歡』沒有多高貴,煙雨巷遍地都是這樣的『痴心』,只要我稍微在心頭打個算盤,就曉得值多少銀子。」
聞言,沈從之轉過身,盯著她半俯在案上的腰臀,像在他心上勾畫了一條玲瓏弧線。他滾滾喉頭,倨傲地挺直腰板,「你想多了,我不喜歡你。天下女人,只要我想要,都是我手中之物,你沒什麼稀奇的,不過是比別的玩意兒更下賤些。」
雲禾失了耐心,一把墩下玉樽,叉著小腰挺到他對面,「那你放了我,我要回去了,我媽和姊妹們找不見我該著急了。」
他極其簡單地吐出二字,「不放。」
稍刻又笑,居高臨下地挑釁,「我已經叫人送了銀子到月到風來閣,你們那個老鴇子只怕牙都笑掉了,不會著急的。你就在我這裡老實呆著,討我高興了我就放了你,連你那個什麼文哥哥一道放過。」
一霎將雲禾氣拔腿往他腿上踹,「你個狗娘養的野雜種!你草你爹的生你這麼個臭爛貨!你活著就是禍害,狗雜種!……」
再聽詈詞,沈從之倒不怒了,只覺她像個兔子似的蹦得可憐可愛。只等她踹沒了勁兒,淡然地抖抖袍子踅出門去朝兩側立著的丫鬟硬聲,「看好她,少一根頭髮,要你們的命。」
當夜,月溶瑤台,飛燈跳躍里藏著焦躁難耐,一片叮呤咣啷的脆響幾如煙雨巷的絲竹妙樂,劃破這座『長園』的安寧。
而袁四娘果然如沈從之所言,樂得合不攏嘴,將幾張銀票湊到火燭前瞧了又瞧,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恨不得在屋裡當空旋兩個圈兒。
恰逢芷秋出局歸來,甫入屋內,笑意融融地自落榻上,「媽,撿到金子了?才在廊下頭就聽見您在笑,什麼天大的喜事呀?」
「喲、我的乖女兒回來了?」四娘咧著牙花子同坐到對榻去,將幾張票子遞給她,「你瞧瞧你瞧瞧,可不是撿著金子了嘛!我的蒼天老爺呀,我金山銀山地堆在雲禾身上,如今她總算出息了,一下就給我賺了這些錢回來!」
借著銀釭檢算票子,攏共八百,芷秋乍然收攏眉心,似一團掣不開的浮光錦,流溢著珠光寶翠的光華,「媽,雲禾不是去長園裡頭給沈大人賠罪去了嘛?又是哪裡來的這些銀子?」
「正是那個姓沈的叫人送來的,說是要包了雲禾這一月,你看看,這京里還的就是大方,八百兩銀子,尋常雲禾兩月才掙得出來呀,這還不是天上掉金子的事?」
芷秋自僝自僽,眉心攢著擔憂,「媽,你怎麼不打聽打聽雲禾在他園子裡頭好不好?」
「這還用說?」四娘駭然,當她是犯起傻來,「人家送這些錢來留她,未必還會給她苦吃?」
「那媽曉不曉得這姓沈的是誰?」
「誰?我管他是誰,橫豎也不能白嫖。」
「媽糊塗,他是當朝閣老的獨子,這點錢算什麼?他要是生著氣,花點銀子將雲禾鎖在家裡打罵可怎麼辦?」
四娘驚掉了下巴,燭火黃澄澄地照出她臉上細細的溝壑,「閣閣閣老之子?!我的老天爺,我袁四娘上輩子是犯了太歲還是犯了財神爺,怎麼老叫我遇著這吊心腸的事情?這可怎麼好?他這樣尊貴的人物,就是鎖了雲禾不給銀子我也告不過他去啊!」
「媽、媽,」芷秋遞過票子去,捉裙起身,「媽不要急,陸大人能治得了他,陸大人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