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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進軒的時候袁四娘去摸他底細,可就叫四娘摸出來了,原來正是婉情那個未婚夫!四娘又七拐八拐地說起婉情的事來,不想那徐照王八脖子一縮,說是另定佳人了,哪裡還想得起婉情?
露霜碰巧就在廳外聽見,當笑話說予雛鸞,雛鸞與婉情所住一牆之隔,偏聽到耳朵里去,從此茶飯不思,日夜垂淚,只一心尋死。
這廂芷秋換洗梳妝,罩著蟬翼紗藕荷色小氅,烏溜溜的髻上鑲著三兩白珍珠小鈿花,同是兩個珍珠墜珥晃晃囊囊地隨廊往婉情房中。
踅入珠簾,即見瘦影娉婷、愁滿湘雲的一副摧頹香骨撲在帳中,兩片帳半攏半撒,二枕橫豎,紅錦凌亂,仿佛瘞玉埋香。
芷秋腳步輕巧地走到右首牆下推開兩扇檻窗,清風即到,暖陽入鄉。聽見響動,錦被上揚起一雙摳摟恨眼,「你來做什麼?」
「媽叫我來瞧瞧你,」芷秋莞爾行來,陽光為她的裙衫鑲著毛刺刺的滾金邊兒,「好些時不見,你看著消瘦了許多,姑娘家家的,瘦成副枯骨架,可還有什麼看頭呀?」
她先後挽齊了帳,落到床沿上。婉情卻只有一汪含恨的淚眼、以及刀片子似的唇對她,「此刻不用你來充好心。」
陽光里撲滿浮沉,芷秋揮著帕子輕扇,淺薄地笑著,「我也懶得充這個好心,要不是媽求我,我也沒這閒功夫應酬你。」
婉情撐起一副枯骨,髻發蓬飛,兩片腮些微下陷,顯得顴骨凸高得刻薄,「哼,那你實在也不必來,當日在廳上,我如此求你,你卻不肯為我說一句話,現在又來裝什麼?」
一席話說得痴癲呆傻,引得芷秋斜目望她那一張陷在陰暗裡的臉,「你這話說得真是有意思,我又不是該你的,幫你是情分,不幫是本分,怎麼你說得好像我欠了你似的?」
綺窗菱格上卡了一隻蝶,撲簌著翅,芷秋牽裙起身,款步悠悠地踱過去,「婉情,我曉得你是官家小姐,一霎由天上落到地獄裡,你受不住。其實你死不死、甘心不甘心都與我沒關係,但我是過來人,不想叫你白費力,故而和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
幾個筍指將那隻金斑喙鳳蝶小心著由菱格內摘出來,送它飛去,朝向晴空。
可芷秋只能留在這片錦衣金縷的骯髒土地,明目笑眼地旋迴來,「我八歲落到堂子裡,不是沒跑出去過,可我又回來了。不為別的,你滿街上去看看,哪裡有女人的位置?只有家宅院門內才有女人的立足之地。我自做清倌人起生意就好,十四歲點了大蜡燭更是當紅頭牌,銀子麽早攢了不少,我大方點,借你銀子贖身去麽也行。」
說到此節,她扭了半身去瞧婉情毫無異動的面色,荒涼地笑一笑,「可你出去了怎麼活?你一個孤女,出去遇著拐子或是土匪,更有生不如死的日子等著你。」
婉情唇峰猙獰地翹起,絕望而放肆,「自甘下賤!」
芷秋反唇相譏,葳蕤地立起,「我不是官家小姐,落到堂子裡時年歲又小,便只想著活命,什麼『貞婦潔女』,我不懂,我就曉得命最重要。」
她睇她一眼,不屑裡帶著悲憫,「不像你,自小里養尊處優,自然清高。既然清高麽那還尋什麼死呀?死了不過一縷煙,一抔灰,白讓姐妹們笑話兩句、叫那個徐照徐三公子空嘆兩聲,有什麼用?」
依依愁翠,點點凝恨,空有眼淚兜在婉情眼眶內,卻倔強地遲遲不肯落下。芷秋見此,心道好咯,有股子勁兒憋著就不至於尋死去。
於是豐靘嬌容彎著一縷將笑未笑的高傲,特此激她,「你自己想想吧,我也懶得勸你,白費神,要死麽你就偷偷死好了,不要吵嚷出來叫人煩心。」
果不其然,婉情頓怒,隨手撿了個什麼朝芷秋一闕背影砸去,叮呤咣啷的愈發叫芷秋放下心來。
此廂出去,見袁四娘就守在廊下,芷秋便迤然去拽她,行進中抑低了聲兒,「好了,媽放心,她那個倔樣子,激一激,不會再尋死了。」
四娘雙娥稍展,仍有些不放心,「可她不吃飯呀,瘦得跟野雞似的,就是半掩門②里的姑娘都比她此刻要強些。我是想著叫她好好將養幾日,養回了神光麽教導幾日,現由清倌人做起,招來幾戶客,就好點大蜡燭啊。」
「媽不要急嘛,」芷秋挽著四娘入了房,心憐婉情,含笑稍勸,「她一時哪裡就能適應呢?別急功近利,反倒把客人得罪了。」
啪啪兩聲,四娘躁得忙拍掌,眼追著她落到對榻去,「這還急啊?你到底忘了她多大年紀了?十七了!就是此刻她要點大蜡燭,老娘還折了一半的價進去呢!」
稍一緩,後一嘆,隨之兩幅肩墜了下去,「秋丫頭,我曉得你心地好,你可憐她,我也是可憐她才將她由牢裡頭贖了出來啊,不然還不是賣到窯子裡頭去!可你也替我算算,為了贖她,我花了多少銀子?這些時為著她鬧,山珍海味、鮑魚燕窩我又填了多少進去?再不做生意,我就要吃山空囖!」
芷秋額心稍蹙,到底搖起扇,「算了算了,我不管了,媽自己同她商議去吧,只要她不說死,我就功成了。」
稍刻即要用早飯,芷秋留下四娘一齊用,又朝桃良吩咐,「你去瞧瞧雛鸞起來沒有,起來了麽就叫她一道來用。」
正值晌午,各家行院飯食鼎盛,諸芳白艷的煙雨巷頓添了煙火氣。伴著蟬鳴脆唧,柳鶯嬌噎,案上擺起飯菜來。一甌子蒸燒鴨、一甌隔水蒸的鮮魚、大白碟子擺著豬肉鹵,素又有三瓜膾、五香豆腐乾兒,白登登的米四五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