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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陸瞻近近地盯著她的鬢鴨臉霞,只覺玉笛悠揚,琵琶繾綣,溫柔的溪走過了他的故土,潤了他滿腹的躁鬱與不安。

    但他卻覺得更疼了,由身下的傷口直疼到了心尖上,從未有過的疼。

    「還疼呀?」沉默中復起了芷秋潺潺的生息,合著琤琮的淺笑。她又將半點朱唇貼上去,紅馥馥的舌尖如金魚的尾滑過了他的雙唇。

    很久,好像足足一個日升月落那樣久,她才退開了半寸,盯著他的眼,笑似丹霞,綿延星河三千里,「要是再喊疼,我可就沒法子了。」

    而陸瞻回應她的,是洶湧而沉默的衝動。

    他撐直了身握著她的腰將她由案的那一面,掠到了案的這一面。他將她謹慎地擱在身邊,撳往炕幾的沿,印下唇去吻著她,帶著溫情且暴烈的山風。

    小庭深院,美人風窗下,或向曲檻前,玳筵齊開,緩管悠弦。園中飛舞黃花,酒色闌珊處,一片月,三五星,六七情,紡成了萬丈紅塵。

    一搦腰枝垂楊軟,搖搖蕩蕩地飄至浮生海廳前,瞧來也怪,姨娘丫鬟全守在門前,雲禾歪著釵環往裡瞧,只瞧見燈火璀璨罩錦屏。

    她將眼一挑,乜了桃良,「你這個鬼丫頭,真是愈發犯懶了,怎麼不進去伺候?姐姐呢?」

    桃良粉舌輕吐,拉了她到牆下,「快別進去,姑娘同陸大人在裡頭親嘴兒呢。」

    「你沒見過呀?稀奇個什麼?」雲禾眼皮一翻,妄自踅入門內,轉過台屏。

    瞧見滾了一地的荔枝、琵琶、水蜜桃,滿室瓜果香甜,梅窗大敞,河道里偶有浮燈,交映著榻上陸瞻的筆挺的背影,半罩著芷秋羞赧半垂的頰腮。

    「嘖嘖……」雲禾腰臀稍偏,抱臂倚在台屏架子上,「還真是老房子著了火呀。噯噯噯、我這麼大個人你們沒瞧見是怎麼的?」

    桃紅繡絹朝著人揮一揮,加之驟起的調笑,直把芷秋驚得一霎還魂,挪離了陸瞻幾寸,捂著個胸口乍驚乍喘,霞臉欲怒先羞,直衝雲禾瞪圓了眼,「你這死丫頭!走路怎麼沒聲音的?」

    「姐,這可不怪我啊,我在門口還同桃良說了兩句話呢,誰知道你耳朵長到哪裡去了,什麼也聽不見。」

    雲禾巧笑倩兮,媚眼橫飛地挪到陸瞻臉色,見他面無異色,唯兩個耳朵紅得不成樣子。她復一笑,直衝他吊彎了嗓子,「喲,是『姐夫』不是?真是貴人踏賤地,可難得見您到我們這裡一回啊。」

    鶯舌簧囀引得芷秋急嗔她,執了羅扇就來打,不過虛拍幾下,「什麼事情來尋我?」

    倩影稍轉,二人踅至台屏後頭,攏著兩個腦袋蚊鳴似的低聲,「姐姐,那個白老不死的要上去睡了呀,我暫且將他先安撫在了廳里,先來朝你說一聲。」

    「你叫著桃良上去替你收拾收拾好了。」眼瞧嫣裙辭去,芷秋恍憶起來那孟子謙,忙追出去,「站著,我才忘了,那個孟子謙在我屋裡。」

    「那可怎麼好哩,姐,那老不死的等著上去呢。」

    燈花影映著雲禾兩汪細眉緊蹙,愁態驟隨風來。芷秋暗忖片刻,叫她稍候,這廂依然旋迴廳里去。

    陸瞻眼望這影去,又望這影回,一顆心彎彎繞繞地直隨她兜圈,眼下見她又落到榻上,方有些心安,溫潤的嗓子裡帶著含含糊糊的情,「什麼事情找你?」

    霞腮未褪,芷秋半垂半抬的眼望到他面上,方才軟得似要墜下去的感覺又襲擊香骨。十分弔詭的是,那「半點朱唇萬人嘗」的過去好像從不是她的,她仍舊嶄新得如同第一次親吻,心和腦子整個兒風露倒轉,迷瞪瞪的隨天旋地轉。

    她紅稍掛月的眼角稍避開,將雲禾那樁公案說來,十分小心地窺他,「你幫我個忙吧?我也不好趕客,你身份尊貴,你去說,諒那個孟子謙也不敢不聽。」

    短暫的靜窗前,芷秋羞愧的心層層墜落,但眼睛逐漸坦蕩起來。她想,實在沒什麼好遮掩的,她原就是這爛泥里的人。

    隔壁嬉言宴樂又起,陸瞻同樣毫無異樣的目光朝屋外挪去,喊著桃良到門房上叫來黎阿則,且聽他不怒不燥的聲音,「拿織造局的牌子去芷秋姑娘房裡,同那姓孟的說,今夜我要宿在這裡。」

    待人退去,他扭回臉來睇住芷秋,「聽說這孟公子儀表堂堂,是蘇州富商,你瞧不上他?」

    不想他反問起這個。芷秋玲瓏心一動,眼兒噙笑地轉過,拿了琵琶來,調試琴軫,玉筍輕搊,俏皮地唱起,「多情多緒小冤家,迤逗的人來憔悴煞,說來的話先瞞過咱,怎知她,一半兒真實一半兒假①。」

    單唱這一段,她將琵琶擱回榻角,腿曲至榻上,「說了多少回,是假的呀,大家不過裝裝樣子。」

    陸瞻笑一笑,理著袖口,「我聽說他家裡家財萬貫,現有嬌妻美妾,卻獨對你痴心,恨不得日日到你這裡來。」

    「你怎麼聽說的?」芷秋托著腮,兩扇睫毛打一打,目有精光。

    他吭哧咳嗽兩聲兒,半轉了身子到榻側高案一盆水仙花里折了片葉子,避著她的目光,不肯作答。

    月如寶鑑,幾如芷秋的七竅心,不再追問,笑容卻難掩欣喜,「什麼痴心不痴心的,也是裝裝樣子,不信你問問他可願意贖我回家做妾呀?他們口裡的痴心麽,就困在這煙花地里,多一分也沒有了。」

    「一個他,一個梁羽州,煩都要煩死了,回回盡引著我說些不著四六的話,還非要刨根問底的探個真假,應付他們,比應酬旁人還多費十八副心腸去,頭髮都多折出幾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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