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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芷秋亦撿起把蘇羅雙面杜鵑紈扇搖起,少頃一個胳膊挨到炕幾去,「我起個法子,一會子夜了你去給方舉人說我留你在我屋裡說話,我把屋子讓給那老匹夫,我躲到空房間裡去。完事了麽我妝奩裡頭有個蒙汗藥,你餵那老不死的吃,叫他睡死過去你再溜回去。」
天徹底暗下去,相反的,卻有萬種嫵媚由雲禾的唇上亮了起來,「我真是腦子不靈光,怎麼就想著使蒙汗藥?虧得姐機靈。」
「我還有機靈的呢,我替你想著件事,沈從之那裡,我看你還是去一趟,不拘什麼,你親自到廚房你把你拿手的幾樣菜色做了裝在食盒裡,規規矩矩地去給他賠個禮。他們那等公子哥我最曉得,娶的閨秀小姐無非是拿拿針線弄詩作賦,別的倒不會做,沒準就吃這一套。」
「真是美得他了,還要我親自下廚給他吃,呸!看我不下點藥,叫他跑肚跑得下不來床!」
「你別胡鬧啊,規規矩矩地去,別叫他給方舉人使絆子。」
「曉得了曉得了,為了文哥哥,我且讓他囂張兩天。」
始說半合兒,雲禾百難得解、千愁盡散,美滋滋地辭回軒廳,仍舊周旋姓白那「老不死」的去。芷秋則輕理雲鬟,拂正芳菲衣裙,預備逮著這個空兒到婉情屋裡去。
這廂踅出房,廊下迎頭便撞見孟子謙。瞧清是芷秋後,臊眉耷眼地凝住她,只有天青色的折枝紋直裰在燈籠流淌著脈脈不得語的心事。
見狀,芷秋只得退回房內,捉裙坐回榻上,哪裡尋摸來一根細細的銀剔著指甲,只不說話。睫毛里瞥見他的影,晃來晃去的沒個安定。好半晌方湊了過來,做小伏低,「你想是還生我的氣呢?」
炕几上的銀釭顫巍巍地照亮了芷秋一抹譏笑,如月紗輕盈,「不敢,您孟公子是富甲一方的名仕,我袁芷秋麽,不過是個倡人,哪裡敢同您生氣?」
那孟子謙輕一嘆,帶著笑坐到榻上,「若不是生氣,怎麼我這樣久不來,你也不去請我?」
「這就更不敢了,未必請孟公子到我這裡來做『活王八』?我看還是算了吧,孟公子家中有的是貌美妻妾,外頭又有倩娘這等能跳能唱的相好,何苦來我這裡找氣受呢?」
風月無情人有情,縱然做了那活王八孟子謙也認了,誰叫這一月想她想得搜腸刮肚呢?只把架子放得低低的,求她賞眼瞧來,「還說不生氣?不生氣怎麼這一通話說我?好了好了,那日是我氣性太大,才說了那一筐沒頭腦的話,花魁姑娘大人大量,饒了我去吧?」
西廂月上時,鸝歌又起,軒廳里多少香閨「鍾子期」,吹一個,彈一個,品藻琵琶瑤琴,付盡歡語。
空心對著這多情郎,芷秋面色懨懨,唇峰譏翹,正欲再諷他幾句,倏聽門外一相幫輕喚。她瞥一眼孟子謙,盪裙過去,那相幫附耳過來,「芷秋姑娘,陸大人來了,在浮生海坐著呢。」
芷秋心裡驀然炸出個焰火,照亮了她的冷夜。回頭再瞧那孟子謙,真是哪裡都討人煩。一心想著打發了他,便附耳回以相幫,「叫陸大人先坐一會子,我就來。」
稍時又搖扇踅回榻上,玉腕磕著兩個細細的瑪瑙鐲,伴著嬌嗔怨音,「好了,不要說了,現在又做出這副樣子,早你又何苦發那通脾氣呢?真是叫我瞧不上。」
見她似要好了,孟子謙忙掏出個什麼墜在手上,「瞧不上我,總瞧得上這個吧?」
是一個碧璽芍藥扇墜子,墜在他掌下晃蕩來晃蕩去,剔透可愛,成色自不必說,單是雕工已十分盡心。芷秋匆匆瞧一眼,不欲多做糾纏,忙接過來陪著笑,「這個好,正合我心意。謝謝你呀,你先坐著,我叫姨娘送東西上來你吃,我下頭還有客,我去應酬應酬。」
說罷便將那墜子隨意纏裹了兩圈兒遞給桃良,福身辭去,「你坐著,乏了就自去床上睡,我就來。」
那眉眼似露情,卻不過是惜花人弄巧,心裡想的是月下人,星前約。
將那孟子謙撂在屋裡,芷秋下了樓台入了軒廳,只見陸瞻獨正與袁四娘坐在榻上說話,罩著玄色的圓領袍,映著滿廳燭火與窗外涓細流水之聲,好似良人良夜。
四娘正唼唼不休,晃見芷秋同丫鬟立在門前,忙招起帕子,「秋丫頭下來了,快過來坐,媽讓你。」言著捉裙走下榻板,「陸大人,您同秋丫頭說話,我先去,要是我們秋丫頭有不周到的,您只管叫我。」
滿園裡是咿呀唱調,案上擺得滿是珍饈,伴以金雞琺瑯壺一把,白樽三兩隻。芷秋且行且進,扇頭朝案一指,「怎麼不坐到這裡吃飯?」
陸瞻朝門牆下的黎阿則揮一揮袖,人便退出廳去,他方遞來淡淡笑眼,「吃過飯來的,替你叫的飯食,平日見你們陪客總不吃飯,只是吃酒。」
幽窗下,曲檻前,無不是恣歡宴。芷秋朝那滿噹噹的玉瓷蝶簠簋再瞧一眼,只覺胃裡暖洋洋的安適,曼步到榻,「就是因著倌人陪客時不能吃飯,故而我們吃飯都吃得早些,謝謝你,我也早吃過了。」
妙婷身姿落了坐,桃良幾人將案上兩碟點心擺到炕幾來,人影稍錯,芷秋歪正了臉,「你怎麼不到樓上去?我還以為你是要應酬朋友呢。」
他牽唇輕笑,人如好月,「我哪兒來的朋友?只是你上回不是同沈從之說過你們的規矩,要打了茶會相熟後才能到倌人屋子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