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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兩相幫得令去拉,卻被扭打一團的公子相公們踹開,未知是誰扯著嗓子震懾起來,「老婆子別多事!少不了你的銀子!」
眾女無奈,只在一旁閒勸,「快住手吧,別打了,什麼事好好座下來說不行?」
「就是就是,張公子,你快住手,叫人看著害怕呢!」
芷秋故作憂心的聲音掩在人群里,漸去漸遠,「快別打了,梁相公、趙公子,這倒是我的罪過了,改日我做東,賠你二人的罪成不呀?……」
且說著,且溜著門邊兒出了廳去,桃良三人迎面上來,「姑娘,馬車已經備好了,且等著你呢,咱們快些吧。」
這一月,秘密的思念如同梅雨,偶時止炎熱,偶時又叫她早年斷掉的那根肋骨隱隱發疼。她想,陸瞻可不就是她那根壞死的骨頭麽,叫她幼年那些倔強的希望死灰復燃,又在絕境中保持著恬淡的沉默。
即使無望,可他仍然被她稱之為「希望」,仿佛天上的一顆心,在黑暗的荒原里,指引著快要瘦死的駱駝。即使走不出困局,亦沒那麼孤獨了。
芳裙掩步去到留園,陸瞻果然在那裡,用平淡的眼色掃她一眼。其餘一律都是舊相識,沈從之、祝斗真、再有布政使姜恩,才剛敲定了由祝斗真去接賑災官銀糧食一事。陪局的惠君、玉婷、芍容幾人才到,後是芷秋姍姍來遲。
眼見倌人到齊,即刻玳筵樂開。芷秋自在祝斗真身側,男男女女相間而坐,臨坐便是陸瞻惠君二人,朝他二人雅態頷首福身後,用繡絹掩著砰砰亂跳的心安然落座。
布政使姜恩亦是京官兒,未及四十的年紀。拈著三寸長的須朝芷秋笑過來,「好久不見芷秋姑娘,愈發的舉措多嬌了。」
既說到她這裡,芷秋只好把相思暫緩,將風情提上眉梢,「姜大人儘是客氣,小女子不過是落花浮萍之姿,哪比大人身側的芍容妹妹青春韶華之韻?」
柔而不嬌的聲音是淡淡煙雲,洇潤了陸瞻同樣長達一月的思念。他不禁斜眼錯了惠君去瞧她,水紅薄紗,小荷雅韻,便撫平了他心內的狂躁,她總是能輕易做到。
黯然出神之際,眾人舉盞飛觴,那姜恩隔岸舉杯而來,「我敬督公一杯,還要向督公請罪,您才到蘇州時,我手上正有公務,往揚州去了一趟,因此沒來得及給您與沈大人接風洗塵,在此賠罪,您老可得給我這個面子啊。」
按說姜恩官職從二品,又是身居要職,何必將一五品太監放在眼裡?可陸瞻乃天子近侍伴讀,又是司禮監張公公的乾兒子,多少忌憚。
陸瞻待其亦是客氣,不比待祝斗真,添了幾分周到,「姜大人太過見外了,您是龔老的門生,又是龔老力薦的布政使,我是哪個名上的人,怎敢問您的罪?」
說罷執樽與其相碰,芷秋啞坐著,暗裡驚駭他的圓滑,與在她面前竟是完完全全的兩個人。只等眾人暢談,偷偷拿眼窺他,觀他高高的鼻樑,如同威嚴的崔嵬,背後卻有著不為人知的溫柔與殘破。
偏那惠君瞥見她的眼,再想盒子會上見過她與陸瞻,雖他二人從未提起,可惠君是風月之人,有何瞧不出的?
錦心一動,欲成全二人,雅笑巧言,「我看吶,這男男女女的坐在一處沒意思,還是男女交錯著坐開的好,也好行令不是?來,我坐沈大人陸大人之間,專盯著你二人暗地裡通氣!」
「姑娘放心,我冠良都不是那起小人!」沈從之拍案而笑,額角一個小小的疤,像極了一條嫩芽。旋即與玉婷調了座,抬眼就是芷秋,隔著案,就惱人地想起雲禾。
幾番踞蹐,到底是趁著沸反盈天的相談相笑之聲沖芷秋高高在上地睇去一眼,「芷秋姑娘,你妹妹上回將我打了,你說她要來賠罪,這都一個月了,怎麼不見來?」
這一換,陸瞻自然就換到了芷秋身側,面上正同姜恩說笑,卻聽見了沈從之「問罪」,疑心芷秋擔憂,捶下左手摩挲著的錦緞,在案下找到她的手,安慰似的輕輕握一握。
一抹天水碧與一抹水紅的交接,猶似綠水紅葉的交匯,在芷秋心中泛起溫暖的漣漪,直盪成臉上盈盈一笑:
「沈大人不曉得,雲禾原是想著要擺台向您賠罪的,可您位高權重,跺跺腳我們蘇州府就要抖三抖,她實在怕怕您不寬恕她。因此日日同我哭,今日聽見我來,還囑咐我,要是見了您,替她求求情。我也沒什麼好說的,沈大人最是個深明大義、宰相肚裡能撐船之人,一定沒往心上去。」
聞聽此言,陸瞻自惱自己多餘的擔心,她是風月高手,最善察言觀色,怎會懼怕?如是,叼著樽的唇薄薄笑開,鬆開了她的手。
案下的風情沈從之哪裡得見?滿心都是盒子會那夜所見的風情,在他心內活活釀了一個月,釀得一壇成年老醋,開口即是酸,「我一個大男人,自然不會同一個小女子計較囖。可那日同我鬥毆的那個男人,我已查清,聽說是個解元,姓方,來年還要到京參加春闈。我沈從之不好同一個小女子計較,但男人,可是能計較計較吧?」
亂鬨鬨的酒案上,芷秋聽得心驚,險些忘了方文濡那一茬。借著替祝斗真篩酒的功夫,斟酌遣詞,「嗨,那就是個窮酸舉人,還值得大人動氣?早被我媽媽亂棍打出去了,從此後不許他再踏進我們院內半步,大人何苦動這個肝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