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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正說到那做東的朱公子,他身旁作陪的自然是本堂老相好晚夏。晚夏替他篩完酒,兩個挽著墨綠披帛的臂急急嬌嬌地將他膀子晃一晃,「你快說啊,急死人了呀!」

    「你急什麼呢?我輸了又不要你代酒。」

    眾人相笑靜候其音片刻,方見他拔座起來,繞著案且行且唱,「煙籠寒水月籠沙①。酒紅初上臉邊霞②。」稍默片刻,旋迴座上傾盡酒樽,扇柄一轉,指向晚夏,「一搦雲腰春夢裡,不在鴛錦在晚夏。」

    臊得晚夏直拿拳錘他,朝眾人一望,「你們瞧瞧,就只會拿我取笑。好麽,我也說一個來取笑你!」言著,眼眉兒一轉,「苔生紫翠重③。歌唱畫堂中④。熒熒燈花影,郎情隨西風。」

    眾人笑指朱公子,他只好沖晚夏賠笑自罰一杯。旋即拍扇指向趙連成,「趙兄,該你了,快快說來。」

    芷秋便替趙連成篩酒,搖扇靜笑。趙連成合起扇來,「多情卻似總無情⑤,向誰分付紫檀心⑥。空付錦心牽秋芷,一芷卻開八/九檠。」

    說畢,眾人皆笑,芷秋亦笑,笑這些生了七八副心腸還偏求痴心的倜儻公子。她奪魂攝魄的眼角朝趙連成送去怨波,慢搖著扇,「你可是醋罈子又倒了,嘶……怎麼酸溜溜的?」

    「說笑而已,你可彆氣,氣了就是我的罪過了。」趙連成反替她篩一杯酒,「來,到你了,我替你斟這一杯,你只管想你的。」

    纖足迤然啟動,芷秋捉裙行至月洞門外,幾尺寬的廊下既是夏荷清池,綠波輕漾,倒影著一抹含英毓華的柔影與蛻塵去污的冷月。

    她背身撫檻,望著沒有盡頭的夜色,笑得落寞,「繁華事散逐香塵⑦。尊中綠醑意中人⑧。南雁年年長相見,芰荷何處再縫春。」

    廳內忽起趙連成調笑之聲,抑揚頓挫的調子十分惱人,「句是好句,只是不知這『意中人』是誰呀?」

    芷秋芳裙一旋,隨之旋來一張無可挑剔的笑顏。蓮步生香踅入廳來,佯作無奈地朝眾人攤開手,「各位公子瞧瞧他,人家在這裡表情一陣子,他倒問是誰?真是好個裝痴做啞,罷了罷了,我往後不說了,免得招得人以為我要賴上他似的。」

    言畢眼兒千嬌百媚地轉一轉,挑起下巴不瞧趙連成一眼,自回座上。還沒走近,被趙連成跳起來兜住腰,大大的笑臉緊貼過去,「是我錯了,莫生氣,且饒我這一回。」

    「方才還怕我賴上你呢,這會子又貼這樣近做什麼?走開走開。」芷秋拂開他,冷傲地落回坐上,不過是貓兒撓人一樣的風月伎倆。

    才剛坐下,就聽見桃良附耳過來,「姑娘,那邊梁公子還在呢,也該去對付對付啊。」

    那趙連成自以為方才芷秋所作是為他,正有些洋洋得意,逮住這個時機,芷秋便與他稍辭去,仍舊遄飛急步回到月到風來閣應酬那姓梁的。

    剛轉廊下,即被袁四娘拉入她屋內,「秋丫頭,才剛留園遞了局票來,那梁羽州聽見後盡說些呆話,說他好容易從家裡出來,我還要叫你各處應酬,像是生氣。你且想個法子,搪塞了他去。」

    驟聽留園,芷秋一個心驀然揪起。算算與陸瞻自那夜別後,竟不曾見過面,滿腹相思,無處可表,平生頭一回暗自惦念起那祝斗真來叫局,盼著好能在席上與陸瞻見一見。

    也不必說些什麼,只看一眼。

    如此哪肯推了留園的局,拈著帕子撳在心口,把眼一轉,生出一計,附耳說予袁四娘,四娘聽後忙不迭地點頭,「好,就這麼著!」

    二人敲定,芷秋婷婷玉步踅至廳上,面上刻意露出個帶著愁態的笑顏挨坐回梁羽州身側。

    正值梁羽州輸了一局牌,有些懨懨,恍一見芷秋,又喜滋滋地笑起來,「你回來了?那邊可散了?」

    「哪裡就能散呢?」芷秋替他斟酒,輕言軟語地,「我就是逮著空子回來瞧瞧你。」

    「誰叫的局啊?」

    「還能有誰?還不就是你那妹夫趙連成嘛。朱公子做東,七八個公子在那裡,恐怕得子時後方能散呢。」

    聽見是趙連成,梁羽生登時掛起臉來,「我說呢誰這麼霸道,原來是他。哼,我妹妹在家獨守空房,他倒是日日在外頭呼朋引伴尋歡作樂的。」

    芷秋見他不快,故意晃著他的胳膊笑一笑,「你瞧是我多嘴了不是?明曉得你兩個有這個過節,我還引得你不高興。」

    「不怨你,何苦自惱?」

    兩廂閒情瞧瞧,配著牌局歡鬧。檀板樽歌里,芷秋卻惦念著留園的局,稍樂一刻後,朝桃良暗睇個眼色去。

    即見桃良俯下腰枝,不高不低的聲音正好叫梁羽州也聽見,「姑娘,該往翠中閣去了,再晚一會子,仔細趙公子生氣發難。」

    芷秋眼一轉,正對上樑羽州慍怒的臉,「他催什麼催?他買了局,我也買了局,憑什麼叫他轄制你去?你坐著,別搭理他!」

    「你別惱,我還是該去的,他是客人麽,哪有把他晾在那裡的道理?你自己先玩著牌,我去去就來。」

    那趙連成是客,未必梁羽州不是客?梁羽州料定芷秋不當他是客,心頭泛起絲甜蜜,不欲叫她為難,只放她去。誰知她這一去,便半晌不見來。

    左等一炷香,右等一壺酒,耐心逐尺逐寸地便被焦躁吞噬。料想芷秋必定是被趙連成絆住了腳,新仇舊恨一霎自梁羽州心裡頂起火來,以致贏了牌還是不高興,一張清雅的臉拉得老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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