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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梁相公到!浮生海!」
亮嗓一聲, 驚鶯駭雀。蝶蜂嗡嗡, 蟬蟾唧唧,一醉醒來春已殘, 舊花殘粉辭樹。芷秋由帳內爬起,迷迷瞪瞪地盯著窗下高案撲朔而動的影, 是銀杏密匝匝的濃蔭。
一番裝束,芷秋粉面青黛, 額鈿細花,耳鬢玲瓏,換上山茶紋水紅對襟羽紗衫,扎著豆蔻綠交窬裙,婀娜下樓。裙里半掩的繡鞋探出尖來,纖若鉤月, 輕若凌波。既是青春貌美, 也有端麗雅持。
入了那浮生海,見另有梁羽州的表哥同在, 心道原是陪客應酬,難怪不到樓上去。
芷秋酒還沒篩完,便被梁羽州拉來坐下,「不要你篩, 叫我們自己斟。自一月前盒子會那日匆匆一面, 我就不曾來過, 如今好容易我父親放我出來, 且讓我看看你。」
對著他兩個深情眼,芷秋障扇一笑,朝對過努一努嘴,「表兄還在這裡呢,像什麼樣子?」
「這有什麼,他見了雲禾,也是一樣的。」梁羽州挑著摺扇柄樂呵呵地朝人指去,一眼不錯芷秋,將她一張慧而婉媚的面目細細瞧來,「我看著像是憔悴了些,可是病了?」
這梁羽州像來似芷秋如珠如貝,瞧她消瘦,兩道眉愁得微微耷起。通常這便是訛詐客人的好時機,芷秋雖有些心不在焉,卻仍使出一副心力周全,「沒什麼大病,就是曬著了,飯麼吃不下,也沒什麼,正好輕減輕減身子。」
正趕上雲禾甫入,忙與芷秋相搭,「姐姐盡說些瞎話,梁相公,你不要聽她的,她麽是怕你擔心呀。什麼吃不下,這一個月,吃什麼都是動兩筷子,就是粥麽能多吃得兩口,夜裡覺也睡不好,我一提起你來,她就唉聲嘆氣。現在好了,你總算是出得了門了,姐姐只怕也能好了。」
細細嘻嘻說著話,便落到了梁家表哥身側,將人一嗔,「王子銘,梁相公麽是叫他父親關著沒法子,你怎麼也大半月不來瞧我?」
那王公子環過她的腰,提起樽酒餵過去,「我是有公務啊,不然一日來三回。」
一隻藍鵲正落在雲禾身後的窗台,左一腳右一腳地跳著,俏皮得如雲禾吊起的眼兒,「哼,什麼不得了的公務,竟然將我也拋在腦後?」
見她不飲,王公子只好作罷,將玉斝收回擱到案上,十分二誠懇地表白,「真是公務,若騙你,叫我明日就死!原織造局姓陸那閹官的家眷來了,我領著人到揚州去接的,來回就耽誤了這些日,哪裡得空來啊?」
那廂芷秋正假模假式地與梁羽州推脫銀票,猛地一個「陸」字鑽入耳廓,便也沒工夫推脫了,將銀票折入袖中,篩過酒去,「雲禾,你也別怨人王公子了,你瞧,人才忙完公務就來尋你,可見真心。王公子辛苦,什麼不得了的家眷,還要您這八品經歷親自去接?」
聽她是打聽陸瞻的事兒,雲禾亦不插嘴,且看著那王公子仰頭悶下酒,有些不耐煩地將斝磕於案上,「就是那位陸公公的母親兄長几口,天子腳下不好好呆著,偏接了來湊趣。還有那沈大人的夫人也跟了來,引得蘇州府里一干官員緊著去巴結還巴結不過來。」
芷秋剛落下座,一隻手被梁羽州握住,她不做理會,只將頭慢點著,「我聽見說祝老爺要將他家千金嫁給這位陸大人,因著陸大人長輩遠在京城,此事就給耽誤了,可巧不是,現如今闔家齊聚,豈不是就要將婚事辦了?」
「說起來才叫好笑,」王公子唰一下打開扇,倨傲地慢搖起,「那陸公公原先是說著家人不在這裡不好辦喜事,可這家人來了吧,也沒聽見他說要辦。祝大人呢,原先話說在那裡,如今也是個下不來台,仍舊是沒名沒分地將他女兒抬進了淺園,就前日才抬進去的。芷秋姑娘不曉得?你做祝大人的局子這樣久,沒聽見他說起?」
然則芷秋業已連著一月沒見過祝斗真,聞言將眉一挑,「祝大人大約為著嫁女的事情忙呢,哪裡還顧得上我?就是叫了我的局麽,也不會同我說這些,多坍台的事情呀,怎好叫別人曉得?」
說到此節,那梁羽州便跟個小孩兒似的哀哀切切眱住芷秋,「你這話我怎麼聽著有點酸?他不來叫你局,你是想他了不成?」
芷秋早在心裡將她煩了一百二十遭,身子半側,淒淒楚楚地不瞧他,「真是好個沒良心,我是為誰病得吃不下睡不好的?你既如此說麽,就當我是為了祝老爺吧。」
「我不是這意思,」見她似有生氣,梁羽州忙放軟了骨頭去掰過她的肩,「我就是說個玩笑,你不笑便罷了,怎麼還生氣了呢?」
黃澄澄的光灑在芷秋面上,仍舊照不明她香體纏病的真相。備不住一笑,指端嬌嬌柔柔地戳在他的眉心,「你呀,分明是你自己吃醋,反說起我來。下回再吃這八竿子打不著的飛醋,我可真生氣了。」
那梁羽州見如此色容玉心,早把醋罈子推倒一邊,傻呵呵地對著芷秋直笑。
芷秋心內謂之草包,面上賠笑。又聽那王公子咂摸著酒唇,悠哉游栽同笑,「要我說,祝大人這空頭岳父做著也沒意思,陸公公連個把勢都沒有,他白白的女兒也是打水漂,想靠著這個升官發財,恐怕難呀。」
雲禾只恐芷秋心內不悅,反手抬起就去擰他的耳朵,「你倒是有把勢麽,不過叫我看吶,也就是個假把勢嘛,有也白有!」
適才芷秋噗嗤,笑倒在梁羽州肩頭,梁羽州亦笑得前仰後合地環住她,儼然兩情相好的年輕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