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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噢……」沈從之將尾音拉得老長,拖了許久,帶著惡劣的調笑,「跟她睡一晚上,多少銀子啊?」
將方文濡氣得夠嗆,卻始終保持著文雅風骨,只淡剔他一眼,「雲禾姑娘不接生客。」
沈從之回剔他一眼,極其可恨地撫著下巴笑開,「伎就是伎,哪裡來這樣多講究?按蘇州的行市,睡一晚,至多幾兩銀子罷了,我不信我拍一百兩到她案上,她會不脫了衣裳招呼我?」
「你!」險些氣得方文濡七竅生煙,轉過臉來甩一把袖,「請你把嘴巴放乾淨一些,這裡雖是煙花之地,卻也容不下你這等浪蕩之徒!」
堂中案桌十幾,王孫眾多,哪曾留意後頭的烽煙。唯有圓月一輪,浮燈千盞,照著爭鋒。沈從之本就是看不慣他,逮住個話機,掛起嘴角將他嘲諷起來,「你不浪蕩?你不浪蕩到這裡做什麼?」
他刻意架高了眉,尋釁滋事地將他一身上下打量,「像你這樣兒的窮書生,在這裡逍遙一夜,只怕落得個傾家蕩產吧?何苦來呢?留著銀子買幾本書念一念、學幾個字替人寫寫對聯,還能掙幾個錢餬口不是?」
此話無疑奇恥大辱,直挑方文濡那根敏感神經,哪還管他是什麼富貴公子,揚起一拳便朝他面上掄過去。
那沈從之自幼養尊處優,哪裡受過如此氣?亦握拳回去。二人頃刻扭打一團,拳腳相向,偏巧沈從之隨從只在外頭守等,不曾趕來幫忙,便你不讓我我不讓你。其間方文濡逮著個空隙,提起衣擺就往他膝蓋上狠狠揣去,將人揣跪於地。
恰逢台上音歇舞住,響動惹得眾人旋首,風月之地,吃醉了酒滋事或是爭風吃醋打架乃常事,眾人只當瞧笑話似的看著。再者那些有官職在身的名仕處於沈從之背後,不曾將他認出來,亦是只當看戲。
沈家名門官宦,沈從之跪天地君親師,不曾跪過外人。當即怒火攻心,爬起來將一闕衣擺別在腰上,提起黑緞靴將他踹倒在地,撲將上去按著他就是一通亂錘,拳拳錘在人臉上。
雲禾風風火火奔來時就見方文濡闔著眼皮,嘴角眼角留著血漬,已然昏死過去。她陡然急火攻心,連聲也發不出來,慌亂之下,抱了一高几上的折枝紋大梅瓶直朝沈從之頭上砸去。
猛地,沈從之被砸得頭暈目眩,身子還沒穩住,已被雲禾一把拉開,撲到方文濡身側,推著他的肩,「文哥哥、文哥哥!你醒醒、你別嚇我,你快醒醒呀,別嚇唬我!……」
一聲接一聲,漸起哭腔,叫得沈從之三魂丟了七魄,趔趄著扶著一案緩緩落下,只覺被絲絲猩紅雨簾模糊了視線。他抬手抹一把,是血。可奇怪的是,他並不覺得疼,反而是雲禾面上銀晃晃的淚痕,割碎了他的心。
逐漸有人將他認出來,謹慎地圍擁過來,「沈大人?喲、沈大人,您沒事吧?快、快將沈大人扶到馬車上,送醫館!」
亂鬨鬨鬧作一團,手亂腳慢之際,芷秋急趕下來,拉起雲禾,招呼兩個相幫,「煩勞將方相公抬到我們月到風來閣里去,雲禾,別哭,就是點皮外傷,不妨事的,先回去找媽媽請大夫。」
雲禾適才魂魄歸體,有了主意,橫袖將眼淚一揩,尾隨著相幫奔出門去。由始自終,她沒有瞧沈從之一眼,身後跟著三兩姨娘,如斜陽的收尾,無情而瑰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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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迷魂銷金(二八)
細香殘灺與月盡,粉蝶無情隨鶯去。留下喧譁的各色錦衣男女、與一顆初初綻放,又離奇破碎的心。
沈從之終於知道了,雲禾的膝上並沒有傷,白日裡的鬥嘴與眼淚,所有的嗔怨喜樂只是一個美麗的騙局。他曾聽說過許許多多如此這般的風月機關,可真正的經歷時,仍然毫無防備地掉入了這脂粉陷阱。
陷阱里,網住了他的心,他見過了她真實的眼淚,就驀然起了貪慾,想要這眼淚,是流給自己的。
愣神的功夫,芷秋已周到地行至他身前福身,「沈大人,真是對不住,雲禾不是有意的,還求您不要治她的罪。改日叫雲禾擺台,一定給沈大人賠禮。」
他未回,說不上是氣惱還是摧頹,只是節節敗退地由人攙著踅出門去。芷秋望他良久,終究攀上樓閣,惴惴地搖著扇,「陸大人,沈大人不會真的怪罪雲禾吧?」
對岸,陸瞻呷茶一口,慢悠悠地擱下盅,「這就不好說了,沈從之的父親是內閣大學士,家中人丁稀薄,到他這一代,就只他這麼個兒子。他自幼便性子張揚,做他的朋友都沒少受他刁難。若他真要計較起來,別說雲禾,連你們整個月到風來閣都能夷為平地。害怕不害怕?」
聞聽此言,芷秋不急反笑,月白花鳥絹絲扇里撲來香風,化盡愁緒,「我才不怕,我想麽,我要是遭難,陸大人是不會袖手旁觀的,是不是?」
月華邊,數之不盡的燈火,被酒微醺。就在陸瞻幾乎要點頭的時候,桃良噔噔跑上樓來,「姑娘,惠君姑娘都在唱了呀,你還在這裡傻坐著,還不快下去預備著。」
芷秋朝廳下一望,果然是惠君雲鬟釵嚲,懷抱琵琶輕唱,映著身後台屏,人與畫難分。她拔起身,佯作福身,「陸大人,我這就下去了,你在這裡稍坐。」
倩影才消失在樓檻的拐角處,陸瞻便將眼垂向廳下,果然又在出口找到了她。裙尾拖著桃良,徐徐緩步,是蓊薆蒼蒼,幽幽綠水,繞過擁擠的人群,帶著歲月輾轉幾度春秋的從容淡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