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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怎麼沒請?」芷秋無奈嗟嘆,淡似流雲,「為了給她瞧病,媽媽前幾年不知花了多少錢,可請了多少大夫,最遠把那湖廣之域的大夫也請了來瞧,都說不中用。說這是胎裡帶的病,治不好,要是好麽,也就這樣子了,要是倒霉起來,年紀大了,是要痴傻的。」
燈檠千盞,流光螢火一樣細細澶湲,有些照明了陸瞻心內潰爛的血肉。
他倏而覺得,在這千嬌百媚的艷國花海里,他與她們的命運,是有些一樣的——搖曳在風裡的光榮從不體面,而埋在泥里的脛骨,也爛得徹底。可他與她們,都在盡力活著,儘管從不期待明天,也不想死在此刻的黑暗裡。
「姐姐、姐姐!」
走神的功夫,樓檻噠噠地輕快響起,眨眼就見雛鸞一手捉裙,一手握著糖人兒飛旋而來,晃得珠翠淅淅瀝瀝的響,猶如一片花開,一場雨落。
她擠坐在芷秋身邊,撲在她懷裡,拿眼瞄著陸瞻,「姐姐,這位公子是誰?」
「哎呀呀,把你的糖人舉高些,粘我衣裳上了,」芷秋寵溺地笑著,抬起眼望向緊隨而來的韓舸,「韓相公,快給她接過去,我新做的衣裳,今天才上的身!」
旋即韓舸含笑抽了她手上的糖人,扭身朝陸瞻行禮,「卑職拜見督公。」
不時有相幫另搬來兩根折背椅,雛鸞並不去坐,只粘著芷秋。倒是陸瞻朝空椅上一指,剔上一眼,「韓主簿請坐,聽說過兩日就要回常熟?」
「是,」韓舸領命坐下,舉著個半融的糖人兒,文雅里透著鼓傻兮兮的勁頭,「織造局今年的蠶絲再過幾月就該收了,卑職回常熟後,會將集議定下的數目回稟縣令大人,各處訪查桑農,必定按時如數繳納纏絲。」
二人相談而談之際,雛鸞再度附耳芷秋,「姐姐,這位公子怎麼瞧見那樣面熟啊?」
「你想是又忘了,」芷秋拂一拂她的腮,暗瞥陸瞻一眼,「上回在留園的局上,你見過的呀。」
雛鸞亦瞥他一眼,眸子亮一亮,可愛非常,「不是這個面熟,我是說,他瞧著親切得很,像我姐夫。」
「亂說,」芷秋嗔她一眼,拈一張帕子替她揩一揩唇角亮鋥鋥的糖漬,「仔細讓人聽見了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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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大軸子:舊時戲曲演出,最後一出為「大軸子」,倒數第二為「壓軸」。
▍作者有話說:
甜起來了小可愛們~
第27章 迷魂銷金(二七)
柳街燈市里,鳳樓匯集瓊娥,個個妖嬈,面面妝嬌,王孫隨越女,千金買一笑。
恰是陸瞻對瞧過來,帶著一縷愜意的笑,「你們姐妹議論我什麼呢?」
「沒什麼。」芷秋雅笑,撿起案上的紈扇徐徐打起,「你們說你們的。」
不想雛鸞直起腰,不懼不怕地沖陸瞻鼓起眼,「我說你像我姐夫!」
此言一出,引得四方皆驚,芷秋忙用紈扇去罩她的嘴,韓舸亦去掣她的袖,頻頻擠眼,「不要亂說話,走吧,不要煩姐姐了,我帶你到後頭園子裡玩去。」
可是陸瞻,他的心內泛起一絲甘甜,如化在案角上的半點糖漬,沉默而渺小。彼時人去復靜,廳堂里飄來一句媚俗歌喉,唱著:
「紫暈暈葡萄架下對眸相望,香馥馥百花叢里心神飛揚,郎呀郎,且問心房,可有我半寸地方?綠茵茵香草美人淚兒撲簌,紅艷艷青春銷在斷魂家鄉,姐呀姐,且請住口,小生亦浮萍飄蕩。」
陸瞻什麼都沒說,靜靜地,錯眼他方,任憑那絲絲甜蜜被歲月累積的暗潮拍得零碎。但他自個兒知道,他已經愛上她了。或許是因她陸陸續續的挑逗、她蠱惑人心的言語,又或許,是流螢浮在草浪的那一夜,她手中的溫度蔓延了他的心房。
遺憾的是,他早已失去了愛一個人的資格,無論她是高貴的王孫貴女,還是低賤的優伶倡伎,他在她們面前,永遠是更低賤的。
就在此刻,他決定與她告別,他不想胸膛里禁閉的野獸像傷害其他女人一樣傷害到她,更不願在她眼中看到失望、哪怕只是一點點,也比萬千女人眼中的失望加起來,更具有殺傷力。
「月到風來閣,雲禾!」
驟起驚濤,他們垂眸望去,雲禾是那朵耀眼的浪花,被人群里的噓呵聲洶湧推上岸。
她換上玲瓏婀娜的舞衣,兩片桃紅水袖輕輕搭在側前姿媚福身,如朝霞出岫,若有似無地,朝人群後頭立著的方文濡睇去一眼。
就這一眼、一笑,便使初入堂中的沈從之同樣感覺到,「愛」是鋒利尖刀,一刀一刀地剔著他來時的所有高傲。
自午間離了月到風來閣,他便令小廝架車帶他去尋了個有名望的大夫,盯著人治了藥膏子,又揣在懷內捂回來。路上他還想,要趁機辱雲禾兩句、逗哭她後,再哄兩句,最後她便會如他的那些姬妾一樣對他感恩戴德死心塌地。
可現實殘酷得叫他心酸,他瞥一眼身側不遠的方文濡,一身靛青的棉布直裰,髻上橫插一根落魄的木笄,窮得叫他胸口發悶。
他將手上的青瓷小罐折入袖中,捺著一口氣挨過去,將下巴朝台上舞姿曼妙的雲禾努一努,啟了尊口,「兄台,台上那個是誰呀?」
聽他語有輕佻,方文濡倏然心生不快,睞他一眼,見他錦衣華服,只當是外地來的商賈。他帶著文人獨有的傲骨,將平凡緇衣挺得筆直,「她叫袁雲禾,月到風來閣拔尖的倌人,去年的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