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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芷秋笑得肚子疼,捧著腹上氣不接下氣地,「快說說,這『抓打劍刺燒』你使的哪一招?把這個沈大人拿捏得服服帖帖的。」
「哪招都沒使,」雲禾徐徐挺起的腰如扶雲直上,撒落風情,「我這是『高高頂起虛虛放』,先激他的怒,再博他的憐,叫他一顆心上天入地迷了方向,還不乖乖束手就擒?」
這廂笑罷,又來了芷秋一位熟客梁羽州,眾女先行,獨芷秋留下周旋一陣。詐得幾張票子,方旋下樓去,往袁四娘手中塞去一百票子,四娘推拒,「好女兒,說好的,除了局帳銀子,媽不要你們的。」
「不是給媽,是給雛鸞,媽替她攢著,倘若她以後有幸嫁人麽,當是我給她備的嫁妝,倘若無緣,以後少不得要給她瞧病用的。」
四娘笑默無言地折入袖中,拉著她送出去,廊下細細囑咐些什麼。仰頭就見一高暗身影迎面撞上來,束著高髻,罩著嫩松黃宋錦圓領袍,不是陸瞻是誰?
那雙深不見底的眼在「母女」二人相挽的臂上睃過,朝芷秋淡淡莞爾,「出去?」
芷秋萬想不到他今日會來,驚愕一瞬,回以一個柔軟而不加裝點的笑,「啊,往巷子裡集賢樓去,在那裡辦盒子會。」
四娘慧眼一看,便瞧出芷秋不復往日的笑顏,兩個眼搦到陸瞻身上掃了又掃,「乖女兒,這位相公是誰?瞧著面生,哪裡認得的?」
雲淡天高風細,門前的楊柳在陸瞻身後條條縷縷地搖晃著,將芷秋晃得心花繚亂。她揚起精雕細琢的眉眼,幾乎撒嬌一般挑起下巴,「你是誰,你要自己跟我媽講。」
隱約親昵之意同樣令陸瞻有一霎神魂飄蕩,生出些女婿拜見丈母娘似的鄭重,「在下陸瞻,京中人氏,才來蘇州府任、」言只須臾,他像是想起了什麼,收起一抹笑,恢復了陰鷙的眼色,「任提督織造太監。」
尾後所綴二字幾如沉重的鐘錘,敲碎了他剛升起的一絲幻覺,在這匆匆幻象中,仿佛他是個尋常的公子,芷秋亦是個尋常良人。
袁四娘所經所見自然多於芷秋,一聽便能明辨身份,腦中即刻湧出晨起曹二姐之言。再瞧他,只當是一沓活票子,喜上眉梢,「喲,怪道早上我起來就聽見喜鵲叫,敢情是有您這麼個貴人要來,可是天大的喜事不是?快快快,陸公子,請到廳里坐坐。」
芷秋按住她招搖繡絹的手,輕聲細語地,「媽,不坐了,人家陸大人麽是來湊熱鬧看盒子會的,不是來瞧我的,我們先去了。」
「噯,那你們去,」說著,袁四娘將二人送出門去。芷秋以笑相應,臂間鶯色的披帛如楊柳高高揚起,與陸瞻齊步而行,「不遠,咱們走過去好嗎?」
她今日蔥蒨淡雅,罩著墨綠的對襟長衫,天水碧的百迭裙,春水綠波,如一株靈草慧藤,岑寂而自持,半點不像風塵女。
▍作者有話說:
袁四娘:我的「活票子」好女婿!
陸瞻:……
第25章 迷魂銷金(二五)
彼時各家艷女傾巢而出,帶著侍女姨娘、與相好的王孫公子相肩而行。
陸瞻望著那些相攜相伴的男女,瞧見快樂由他們的眼角眉梢溢出,頓感諷刺。在這條沒有夫妻尊卑的街巷,倌人騙客人,客人哄倌人,你來我往間,竟然生出幾縷真情來。
迎著脈脈餘暉,陸瞻的眼瞥過溫婉含笑的芷秋,乾澀而溫柔的嗓音輕輕響起,「你不是說我悶?怎麼今兒你反倒不說話了?」
未知誰家的院牆飛花,落在芷秋的雲鬢,一汪綠水,半點紅粉,誤了風塵。陸瞻不自覺地抬起手,替她捉下花瓣,清風徐來,散於指尖。
芷秋的心亦隨那片紅花,散在天涯,開出了繁花似錦。她如水地笑著,說著曖昧的暗語,「既然你來了,我就不用說了麽。」
她知道陸瞻聽懂了。他也的確聽懂了,可仍對她熱烈的示好帶著本能的懷疑,不欲在此多做糾纏,只扭身望一望,見翠娘懷抱一支玉簫管,「你今兒演簫?前幾回見你總是帶著琵琶,卻不彈,還只當你是裝樣子。」
言訖埋首自笑,帶著潺潺的餘韻,與夕陽相合。在這麼一刻,他竟然會說起笑話來,不再似平日陰沉沉的笑,仿佛在他死去的身體裡,有舊時的靈魂在慢慢復活。
儘管大概只緩過來微弱的一口氣,也足以令芷秋驟起鼻酸,險些下淚。她默默將氣息勻了又勻,穩了又穩,適才笑言,「琵琶也會,只是彈得平常,席上若有別個唱,我麽就能躲則躲了。」
「你還會唱崑腔?」
「會得多了,琵琶、崑腔、簫管、箏、琴、磬、鼓都略通一二,就是雜得很,都不大精,只簫管算是稍好一些。」
陸瞻睞她一瞬,揣測那單薄的肩頭該是有多堅韌,才能擔起男人們的貪嗔痴欲。一種久違的善意襲擊了他的心臟,使其帶著悲憫問她:「是幾歲開始學藝的?你那個妹妹舞跳得極好,你怎麼不學?」
「我想想……」芷秋哪裡會忘,不過故作沉思,企圖牽引他遙想那場短暫的相逢,「是八歲學起的。我記得八歲那年,人伢子把我賣到煙雨巷一家青樓里。那時候我麽皮得要死,又犟,就跟老鴇子硬著頂,見天被吊在天井裡打。」
說起這些,她仿佛已經不記得痛了,噙著笑,「後來我趁著相幫不備,跑出去了,那時候還小麽,哪裡曉得天高地厚呀?只當青樓是火海,誰知跑出去才曉得,外頭也是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