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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為什麼?」沈從之擰著兩道眉,未解其意,「你這不是把肉往狼嘴裡送嗎?放在知府衙門的庫房,還不曉得是『受潮』還是『受霉』的,上年你們織造局裡生絲的帳你沒瞧?真到了那裡,你等著瞧,還有多少能落到百姓手裡去。」

    因在京時沈從之不過任翰林編修,還未曾浸淫朝堂,又自幼是個世家公子哥兒,可謂涉世不深,向來直來直去,不懂迂迴。

    見陸瞻沉默,更吊起一眉譏諷,「你別是給祝斗真做了個假女婿,反幫起他來吧?我說陸公公,您別是忘了,這可是『紙剪的金雞假鳳』而已,沒個把勢,倒是先孝敬起老丈人來了。」

    極盡難聽之言豁然而出,陸瞻卻仍舊不怒,且行且進間,聞風一笑,「沈大人,我們到蘇州來,是為了什麼?是為了由蘇州切個口子,取出龔老一黨這一潰瘡,不讓它再爛一爛,怎麼能剜出來?閣老大人同老祖宗在京里,把這事兒交給咱們來辦,若是辦砸了,回去怎麼交代?」

    「可糧食銀子若叫祝斗真與姜恩一黨貪了去,餓死了百姓?誰來擔責?」

    陸瞻側首,晦澀的將他望一望,復笑,「自然是祝斗真來擔責了,他擔不了,就是姜大人來,姜大人還擔不了,便落到龔老頭上去。總之,天落下來,有該擔他的人擔,輪不到你我。」

    緘默片刻,沈從之斜來一眼,「我懂你的意思,你想叫祝斗真貪得無厭鬧出大事來,朝廷里就好師出有名,清除龔黨。」

    「這不是我的意思,」陸瞻抬起袖,折下一枝杜鵑嗅一嗅,扔到泥濘里,「這是你父親的意思,是老祖宗的意思,自然了,更是皇上的意思。」

    「所以你才赴祝斗真的局,也答應接他女兒進門,是想著安他與龔恩幾人的心?」

    「否則,我一個『紙剪的金雞』,還要女人做什麼?」

    此話由陸瞻口中再轉回,幾如自在地抽出了插進他胸膛的一根刺。沈從之到底不知他心內如何,但他相信,一個男人,是絕不能坦然接受他不再是「男人」的事實。

    ▍作者有話說:

    陸瞻不是好人,沈從之也不是。

    第23章 迷魂銷金(二三)

    淺園門戶上有一小小扇形匾額,綠底紅漆,芭蕉濃蔭密匝地覆在上頭。深迴蜿蜒的整條東柳巷,人影悉數,偶有車馬,撕破寧靜。

    或許是才過去的那輛香車飭飾精緻,恍然便令沈從之想起同樣飭飾精緻的雲禾來,又憶起今日是盒子會,行院裡不做生意。他心起一念,正趁此良機,去點個茶會,也不必撞見陳本,面上邊也過得去。

    如是忖度,他就將踱出幾步的身影拔回,衝著石磴上的陸瞻剔起一眼,「不是聽說今日煙雨巷熱鬧得很?橫豎下午沒事,要不去瞧瞧?」

    陸瞻用一雙昭昭的眼將他靜窺一瞬,方笑,「沈大人請先行一步,我隨後就到。」

    一陣清風到場,翻飛了沈從之的鴉青的衣擺,挑起一個笑,渾然天成的倜儻,「成,那我先去,你快著些!」

    笑聲隨他的身影漸行漸遠,陸瞻面上的笑亦隨之涼下來。黎阿則隨他旋身踅入門內,拿捏著分寸輕詢,「乾爹,您方才同沈大人說的派祝斗真接災銀的事兒是聖上的意思?可咱們到蘇州,聖上還沒有別的旨意下來啊。」

    「你什麼時候多起事兒來?」

    「兒子知罪,」黎阿則窺探他面色,謹慎地垂下腦袋,「兒子是怕,若真是因此餓死了百姓,朝廷里怪罪下來,祝斗真自然不必說,就怕牽連了乾爹。」

    他在巍然蹣步,譏誚地挑起眉梢,「龔黨自前朝起,把持朝政,貪墨良多,聖上做太子時就恨不得處之而後快。為了天下蒼生,餓死幾個長洲百姓不算什麼,一個小小長洲縣同天下州府相較,孰輕孰重?你現就寫信回京請旨……就說這個事兒,是我同沈大人一同商議定的。」

    旋即輕起香風,吹落紅英,碎紅遍地,是陸瞻的過去里,那些呼朋引伴的少年殘夢,摔得支離破碎。很遺憾,他已經長大了,被奪去了永不再生的軀體,歲月卻填補了他,生滿崎嶇荊棘的一顆心。

    這日倒奇,說是不迎客,整條煙雨巷卻漸聚蕭郎,個個都想湊攏來品藻。三五呼引著,由這家出來,又到那家討茶,爭相尋訪相熟的倌人,行話叫「串門」。

    無非說兩句吉祥話,討得嬌嗔二三、溫語四五,姑娘們呢,無非是請那擅弄詩詞的替自個兒揮毫一首,宣揚芳名。

    月到風來閣少不得亦是如此,應付三兩文人墨客,卻並不進軒點茶會,只淺淺交酌,送人辭去,便各回房中午睡。雛鸞不在,雲禾非歪歪纏纏倒在芷秋帳中,同她枕畔閒話,「姐姐,聽說你把孟公子得罪了?」

    藕荷色的帳潷進來溫柔的日光,輕掃在芷秋同樣溫柔的笑顏,使她此刻就如神女那般聖潔。她側翻過身,兩指拈去雲禾腮上粘的發,「什麼得罪不得罪的,不過是客人麽,今日走明日來,誰還守誰一輩子不成?」

    「這倒是奇了,」雲禾巧笑嫣然,同她逗趣,「姐姐平日裡說話那才叫一個周全,孟公子麽也不是個心眼子小的人,怎麼會同姐姐置氣走了呢?別是為了陸大人吧?放燈時你可正好同陸大人一塊的。」

    「不是為他,就是那孟子謙見我應酬客人心裡頭不痛快,白嗆了我幾句,我也嗆了他幾句,他才置氣走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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