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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對對對、瞧我這記性!」因四娘應承過婉情贖身之事,未入倡門,面上便不叫她來拜扣白眉神。可四娘卻悔得直錘腿,復又合攏了手,「願我這婉情點大蜡燭後,坐客連樁。」
這廂拜完,捉裙起來,朝眾女揮舞繡絹,「你們再祝禱,端正些,別嘻嘻哈哈的。」
眾女合掌閉眼,芷秋遙想一圈,早沒了什麼念想,空空如也的腦子裡只冒出陸瞻無望的笑,便只求他平安康健,遺忘那些痛之又痛的煩惱。
雲禾自不必說,只願方文濡平平安安,金榜題名。唯有雛鸞,傻乎乎地想了又想,才心內默念許她諸多姊妹,永生相伴,祝禱完,心中又鑽出韓舸之名,也願他仕途通達,前程似錦。
剩餘諸人,各有妄念,說出來,只怕天也要笑,暫且不表。
拜過神佛,用罷早飯,無事可忙。諸芳款步而至四娘房內,與其瀹茗說笑,以作打發光陰,卻唯獨婉情各在房中未曾下來。
雲禾落到四娘身側,依在四娘肩頭,儼然「母女」情深,「媽,婉情是怎麼個意思?時常聽見她哭,又不愛出房門,上回送去的信,還沒回音?」
「有回音才叫有鬼叫了,」四娘滿目不屑,拈著帕子彈一彈裙面,「不叫她等一等,我看她不會死心,只叫她再等幾日吧。就跟你似的,不叫你同那個方文濡廝混,也不聽不進去耳朵里,罷了,不吃點虧,哪曉得踏踏實實?」
雲禾甩開一條膀子,撅起巧嘴,「媽又說我,我麽也早說了呀,他同別的男人不一樣,他心裡有我。媽忘了?上年那個丘員外吃醉了酒罵我,他衝進軒廳里將人打了一頓,還在衙門裡挨了二十板子呢。」
眾女抿唇暗笑,四娘斜眼瞥她,「忘不了!哼,要不是有這一遭,我才不許他踏進我院門半步!說起來我還真忘了,那個挨千刀的丘員外,打了我的女兒,說麽是說要賠銀子給我,去他奶奶的,大半年過去了,也沒見他派人送來!」
對榻坐著芷秋,肩頭上掛著還未睡醒迷迷瞪瞪的雛鸞,穩穩托著她,擱下青釉葵口茶盅,稍顯鄭重,「媽,我看還是叫相幫姨娘們盯著些婉情才好,要是想不開尋了短見可不好。」
「媽曉得,媽心頭有數。」四娘說罷,眼一瞥,見雛鸞依在芷秋身上,要睡不睡地磕著下巴,便揚手將帕子朝她眼前一揮,揮醒雛鸞,「咦,你們瞧她,多少覺不夠睡?昨夜又沒有局子,快給我精神些,一會子還要到集賢樓去評花榜,這副樣子,怪道昨天沒個人來給你捧場!」
只見雛鸞初醒過神,兩個眼圓圓呆愣得可愛,直叫芷秋心內發軟,橫臂摟抱過她輕怕著,「媽不說她嘛,平日裡都是日上三竿才起,今天這樣早,她不習慣嘛,喝點子茶就醒了。」
四娘並非真心怪責親女,只是思及她腦中有病,往後自己歸了西,誰照拂她?如此便氣惱心灰,對芷秋沉沉嗟嘆,「我的好女兒,阿阮兒去後,就只你懂事,往後要是媽有個什麼,你這些妹子麽,就還要靠你上心照管著。」
「媽說這個做什麼?」芷秋細蟄蟄嗔來一眼,「您老人家要長命百歲的,露霜、朝暮、連著婉情三個,還等著媽好好教導呢。」
諸芳附和之際,倏聽外頭相幫長唱一聲,「客到!東柳巷韓相公!」
那雛鸞打一個顫,清醒過來,自視周身,幸而妝發齊備,飛燕精神,又聽相幫進來報軒廳,就要拔步而去,且聽四娘喊住,「急什麼?慢些去。」又問那緇衣棉布的相幫,「他一個人來的還是同朋友相邀而來?」
「只瞧見韓相公一個人。」
「那且讓他等著,」四娘翻轉眼皮,招回雛鸞,「讓他等會子,你這樣趕趟做什麼?」
雛鸞不服,撅著丹唇旋裙回來,喃喃相抗,「您平日裡淨說,不要讓客人干坐著,要巴結著點麽。」
「也不是你這麼個巴結法。」四娘怒其不爭,那絹子一揮一揚地急起來,「你曉不曉得個『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②』?他又不是同朋友一道來,忙著要你去應酬。既是一個人,就該讓他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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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白眉神:明代伎院供奉神像,其像白眉赤眼,騎馬持刀,與關公像稍似。
②唐白居易《琵琶行》
第22章 迷魂銷金(二二)
翠雀落在那取名「晚秋天」的軒廳窗台上,一扇梅格月窗大敞著,陽光斜入一片,將至未至那張廣闊漆紅楠木長案。
案後一則台屏,掩著雕花寶榻與檻窗外的河景,柳岸花明,芳郊明媚,連排花管,尚且清幽。
韓舸天不亮便到衙門集議,才散了便驅車趕來,熱得發了一腦門的汗,執一把雷鋒夕照圖銀絹摺扇呼呼啦啦扇著。面前擺著干脯四碟,肉脯三碟,蜜餞八樣,龍井一壺,無心嚼咽,只朝來招呼的姨娘吩咐,「請給我從井裡頭現打一盅水來,快要熱死了。」
少頃,姨娘現捧了涼水來賠笑,「韓相公,讓您久等呢,姑娘還在梳妝,要不再叫人催催?」
「別別別,」韓舸暢飲一口水,搖起折枝紋松葉色袖口,「不催她,叫她慢慢來,橫豎我也無事忙了,就在這裡等。」
直等了一炷香,浮汗褪盡,方見雛鸞款步而來,淡黃的衫兒鬱金裙,青春可愛。後隨小鳳及兩個年輕姨娘,懷抱琵琶行禮。韓舸見此,起身去拉她,「抱琴做什麼?不唱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