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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方文濡將屋子細細打量,比起家中是殘垣院牆與三間破房,簡直是天壤之別。
實則他倒不是第一遭進雲禾的屋子,睡也不知在這裡睡了多少回,卻回回都止不住細看這些檀案香簾,連掛幔的料子都比他身上的衣裳金貴許多。
尤其是那張床,半隱在台屏後頭,綃幔輕紗,錦被玉簟,這些,大概是他用盡一生也無法供給雲禾的生活……
正思及此,但見雲禾由台屏內旋裙而出,手上捏著幾張票子,落在榻上,緊貼在他肩側,「喏,這是三百兩,我前幾日就讓人到錢莊兌了票子,早想拿給你的,偏你這幾日不見來找我。」
他垂眸看一眼那幾張銀票,並未接過,只啞著聲,有些落寞,「眼看臨近春闈,我就想著多做做文章多看看書,一直呆在家中。再則麽,我也不大好總來這裡,叫媽媽瞧見了,又要說你。」
「你放心,」雲禾握住票子,折頸在他寬闊的肩頭,粉緞鞋尖兒上繡著一枝紅梅,一盪一漾地蹭著亮得泛油光的地,「我上回同媽吵了一架,她麽也不敢管我了,我們媽那個人你又不是不曉得,對我們專是個嘴硬心軟,打我十歲起,她就沒打過我了。不過你讀書麽倒是正經事,不來也是應該,只是我心裡總記掛你。」
她的手朝他懟一懟,「噯,拿去啊,傻愣著做什麼?」
綺窗里鑽進來絲絲縷縷的風,兩側的燭火亦隨著她的裙輕輕飄搖。方文濡側垂了首瞧她,只瞧見她烏髻蓬鬆,簪了一排小小的金花鈿,就指甲大那麼一小朵花兒,也是他打不起的。
他偏回頭去,肩上穩穩托著她雲朵一般的腦袋,卻像守著什麼似的,固執地不肯伸手去接。
雲禾見他不動作,便端正起來塞入他的掌心,「做什麼?你還要跟我講客氣呀?你先拿去,入了冬就要到京里去了,你先裁幾件冬衣備著,我聽說京城冷得很,再給你娘也裁兩件,女人年紀大了,扛不住冷。也買些魚啊肉的吃了補補身子,我聽說這一下了闈,就連著好幾天不能走動,哪裡扛得住呀?可不得多吃些好的補補?」
方文濡眉心暗結,緊攥著銀票回首看她,「雲禾,銀子你自己留著,打首飾置頭面,吃穿用度哪樣不要錢?還有伺候你的姨娘丫頭,她們都靠著你養活,你比我用錢的地方多。況且我如今在何員外家裡教他小兒讀書,一月束脩也有五兩銀子。」
「你這是說糊塗話,」雲禾嗔他一眼,注目滿是愛戀,「五兩銀子,也就夠你們娘倆開銷一個月的,還得緊巴巴的過,哪還有富餘攢下來上京去?況且你就是不吃不喝也得攢好幾年才能攢上,還要不要赴京春闈去了?」
是了,她一夜便能抵他一月掙下的銀子,方文濡苦澀地一笑,低垂著頭,只不言語。雲禾會其心傷,歪著臉去瞧他,語調放得十二分柔軟,「方大舉人,做什麼不高興?」
他同樣歪對過臉來,瞧見了她一對星辰的瞳孔,閃爍著對別的男人從來沒有過的光亮,全部傾落在他身上,裡頭是千斤萬斤的愛,使他不像寒門子弟,也似那王孫功勳,光輝偉大。
流溢的燭光照亮他眼中的淚光,同樣如稀世的珍珠,「雲禾,自我們相識以來,你沒少花錢貼補我,就連上書院的束脩也是你幫貼我的。你是花榜『探花郎』,只有往男人身上套錢的,哪有往男人身上貼銀子的?」
「你又犯傻了,」雲禾柔軟的雙臂攀他堅實的臂膀,輕輕晃一晃,「你跟他們怎麼能一樣呢?你是我的男人嘛,他們狗屁不是。好啦好啦,不要招我哭了,以後等你做了狀元封了官,有多少好日子等著我呢。」
她俏皮地沖他擠擠眼,「回頭你來贖我的時候,可不要自己去跟媽媽說。讓我來說,不然她可要敲你竹槓,我說麽,狠狠給她壓價,諒她也犟不過我去。」
「我要是考不上,做不了官呢?」
「胡說!」雲禾瞪他,娥眉倒蹙,「呸呸呸、快啐出去,你嘴裡怎麼就沒有個吉利話呀?你考不上,那別個索性考都不要去考了。」
方文濡訕訕一笑,垂眸將手中的票子看一眼,「也用不著這樣多,無非是包個馬車來回、或者筆墨紙硯費些銀子。在京里,我去找個廟宇或是哪裡借宿,省吃儉用些,也不過就是五十兩,哪裡要三百兩?」
言著,他抬起一臂,將她摟在懷中,嗅著她身上的玫瑰片香,聽見她溫柔的、嫵然的聲音,「你以為住廟子裡不要銀子啊?這天下,就沒有不要銀子的事兒。你人生地不熟的,在京城還能往哪裡借宿呀?還不是隨意找個沒人住的野房子,四面漏風的,還有一個冬天要熬呢,怎麼抗得住?」
她枕在他肩上,褪去了往日風塵,沒有造作的婉轉尾音,露出清麗乾淨的一副嗓。像一個體貼的小妻子,碎碎叨叨地說著家常,「就是不想叫你省吃儉用,別個都錦衣玉食的,憑什麼你要挨餓受凍?我想想就心口堵得慌,咱們又不是沒錢。況且,你到了京城,總要同人打交道,不好不請人局子的。等考上了,那些考官吶、地方官吶、同科的學子云雲,還要應酬,那些在京做官的人可是見過大世面的,不好蝎蝎螫螫拿不出手。」
得他輕輕一笑,握緊了她單薄的肩,「還沒過門呢,已經有個賢妻模樣了,這倒蠻好。你把心擱到肚子裡,就是不為前程,只為你,我也要拼死一搏,把你從這財狼窩裡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