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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芷秋嫵然落座,朝各人睃巡一眼,「說到哪裡了?小女子不才,說了麽,各位公子可不要笑話我呀。」
一倩女雅笑,原是翠中閣的晚夏姑娘,到這裡來出局,你來我往的,原本相熟。她沖芷秋安然一笑,再朝身側高髻束頂的男人拋去一眼,「喏,方才元公子聯的『長星斷良夜』,你快說了,叫他們滿地找他們的臉子才好呢。」
「你又取笑我,」芷秋嗔她一眼,眉梢帶春,「好,叫我也想想呀……黃昏逐夢辰。噯,我們做倌人的可沒你們那樣博學,可不許笑話我呀!」
那元公子闔扇拍案,「哪裡哪裡,芷秋姑娘可是蘇州府的女校書①,我等豈敢取笑?」
眾人正欲合笑,忽聽外頭驟起嘹亮一聲,「芷秋姑娘送客!」
該夜送走了趙員外,打發了孟子謙,哪裡還有客呢?此不過是倌人們推諉辭席的暗號。
芷秋聽後,滿面為難地睇住那趙公子,「真是掃興,來麽不用迎,走時反倒要送,一點不叫人安生。」
那趙公子原心有不滿,見她更似不滿,反倒沒了脾氣,「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做生意麽,可不好把客人得罪了。你去罷,不妨事,我們先吃著酒等你。」
芷秋掛著一臉無奈,朝各方福身而去。面上不自覺地換上盈盈淺笑,心卻恐已是月兒歸去人無蹤。不曾想,陸瞻就站在燈影縹緲的對岸,紋絲未動。
她如那一葉扁舟卷輕帆,渡海而來,身後跟著翠娘,懷抱花燈幾盞。那腳步在靠近時,又似矜持地慢下來,「陸大人,真是對不住,讓您久等了。」
「你有事找我?」陸瞻貌若無異,挑起一側眉。
芷秋執扇莞爾,夜露風情,只在眼角眉梢中流轉,「原是沒事的,可方才見大人遠遠在這裡,就想起一件事來了。明日就是盒子會了,我們行院規矩,姑娘們要放燈以祈拔得頭籌,正巧我的燈還沒放呢,陸大人麽是蘇州府的貴人,請陸大人賞臉,陪我去將這燈放了,也好沾沾陸大人的福氣呀。」
見其煙斂林簇的面龐,陸瞻些微挪開眼,未置可否。桃良乜呆呆將二人復睃,心道姑娘自做清倌人起便是滿堂客,眼下遭人婉拒,必定難堪,傻傻地就要勸。
卻未見芷秋尷尬,反揚起雙面芙蓉扇往他肩頭輕輕一拍,「噯噯、陸大人,您在這裡等了這樣久,要是不願意,早就走了不是?」
人潮湧動中,陸瞻切過來眼,還未發言,黎阿則便抬手打去她的扇,「大膽、敢對我們督公無禮!」
陸瞻心內驟緊,但只任其動作,靜觀其變。芷秋則面色從容地將黎阿則細細打量,「我可沒對你家大人無禮,不信你問問他,可要治我的罪不曾?」
黎阿則側顏一窺,只得退到身後。緘默一霎,陸瞻方無喜無悲地啟口,「走吧。」
燈影憧憧映著芷秋似幻似真的笑,與他齊步前方,身後跟著桃良與黎阿則,像兩條鳳凰的尾。陸瞻默默地、刻意將步子放緩將就她,兩袖裡兜著涼爽的風,愜意得似乎隨刻能由裡頭開出漫山的桃花。
他們挨著人群走著,倏聞陸瞻略顯乾澀的嗓音,「這裡往常也這樣熱鬧?」
「也差不多,」芷秋上挑著眼角窺竊他一眼,只覺他映在那縹緲雲端,「明日就是盒子會麽,公子相公們都來替自己相好的姑娘捧場。明晚還會更熱鬧呢,陸大人要是沒有公務纏身,也來瞧瞧啊,整個蘇州不論官伎私伎都在這裡,名仕才子們也都來。」
稍時,見他未應,芷秋緩緩打起扇,「唉……陸大人麽性子悶得很,話也不好生說,總是叫人自討沒趣。」
陸瞻目視前方的人海,噙了笑,「那芷秋姑娘又何苦自討沒趣兒?我一早就說了,我不狎妓。」
「聽見了聽見了。」芷秋執扇的手抬起,掣了自己個兒的耳朵往他一側偏,掬一抔可愛風姿,「可我這個人最是貪財,你上回給了我那七十兩銀子,算一算麽已能抵我大半月的局帳了,叫人心裡痒痒啊,放也放不下。我就想著,要是有陸大人這麼戶闊綽的客人,豈不是下半輩子的吃穿不愁了?哪裡能輕言放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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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女校書:校書;古代掌校理典籍的官員,唐胡曾《贈薛濤》曾詩「萬里橋邊女校書,枇杷花下閉門居」,薛濤乃能詩文的名伎,時稱女校書,後以「女校書」為伎女雅稱。
▍作者有話說:
不知道要說什麼了,祝大家新年快樂吧~
第19章 迷魂銷金(十九)
街市翠深紅淺,嬌波刀翦,滿是嬌女艷芳,不必想,良人何故不困家室,流離在外?俱是奇容妙妓,風流醉客。
這廂擦肩摩踵地轉入敞巷,恍見得河岸不比來時,已是千盞浮燈,萬里流螢。陸瞻偏首瞧她一片妝光入粉面,半點芳心在嬌眼。他竟然開始懷疑,她話里是否也有真?
他漫步而行,望著身前身畔萬千面孔,「你是花魁,連祝斗真這等官員都是你的入幕之賓,還會缺銀子?」
「銀子哪有嫌多的啊?」芷秋臂上的白紗披帛被風揚起,似捉不住的一縷月光,「我們這等人嘛,嫁人麽是嫁不出了,也不能得個一兒半女防身,日後還不知死在哪條水溝里呢。不多攢些銀子,以後人老珠黃了可怎麼辦呀?」
驀然有一股酸澀堵住陸瞻的心口,回想史書與他所見的過去,有多少手握重權的閹人有好下場的?同樣是無兒無女,暴屍荒野,或者屍骨不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