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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官寶,快扶著點你家老爺。」
芷秋的聲音在喧天蕪雜的生息里脫穎而出,猶似一絲紅線,綁住了陸瞻想掉頭而去的腳步。
心有幾番踟躕,便有夜風,幾番吹夢。淡淡思念莫名由他荒蕪的心甸抽了芽,他也不知怎的,右手指背上的瘙癢游入肺腑,就想著看看她,遠遠的。
於是,他旋踵回首,正巧門前一輛寶馬香車開路而去,露出她環玭點綴的烏髻,與落葉飄絮一樣的裙衫。芷秋半扭了身正要踅入門去,卻倏然被什麼拉扯住,扭回頭,直直朝陸瞻望過來。
他們立在燈火璀璨的兩岸,隔著奔流不息的人海,脈脈無言地交匯著目光。
她淡雅的笑顏使陸瞻有一霎模糊了,仿佛這是能流芳百世的、才子與佳人的一段美麗邂逅,而不是一個被人世唾棄的、閹人與倡伎傷風敗俗的淫/穢勾當。
▍作者有話說:
陸大人今天也是幸運的一天~
第18章 迷魂銷金(十八)
花陰柳影里,燭照黃昏,魂牽夢引。大概是返魂丹在發揮著效用,令陸瞻有那麼一刻,就想穿過人流走到她面前去說些什麼,或是,什麼也不必說。
可陡然見她旋身入門。伴著她捉不住的衣裙,他的心仿若墜入一個冰窟,打撈不起。
幸而她身旁的小丫頭翩躚奔來,將他又由失落中橫扯出來,「陸公子、陸公子!」
只待桃良跑近了,捂著胸口勻氣兒,「陸公子,我們姑娘叫您在這裡略站一站,她有事兒找您。」
「公子」不似「大人」那般疏遠,更沒有「督公」那樣諷刺,困住了陸瞻想欻步而去的衝動。反而難得和煦地沖黎阿則挑一眼,黎阿則會其意,由荷包內翻出個五兩的錠子遞過去。
桃良接了賞錢,笑彎了淺眉,「謝過公子,我們姑娘稍後就出來。」
說不上緣故,陸瞻真就在這廂默等。這一生,恐怕除了為權力啞忍外,便只這一遭靜等一個女人。
而那廂,芷秋甫歸房中添衣裳,瞧見孟子謙滿臉愁悶地在榻上歪著看書,瞥眼見她便擱下書,「下頭的局子散了?」
「哪裡就能散呢?」夜有微涼,芷秋一臂翻出一條披帛挽上,一臂柔情蜜意地,「才送走了陳老爺,軒廳里還有趙公子在那裡呢,我借著加衣裳的功夫,上來瞧瞧你。」
孟子謙勾起唇淡淡一笑,將書扔到炕几上,「你忙得腳不沾地,還要抽功夫應付我,真是為難你了。」
見他似倒了醋瓶,芷秋含笑搦過腰來,「你瞧你,做什麼又這副樣子?難道我對你如何,你心裡沒個數?你再坐會子,等我應酬了趙公子就上來,這會兒我下去,叫人準備了酒菜上來你先吃。」
「那我待你如何,你心裡沒數?」孟子謙斜眼望她,半譏半笑,「我只差把心都掏來給你,你卻時時把我晾在這裡。我原想著就要做盒子會,特來陪你放燈祝禱,想叫你拔得頭籌,你卻忙著應酬這個應酬那個,將我晾在這裡一個時辰。」
瞧他是動了氣,若放在往日,芷秋必定軟言相就,蜜裡調油地哄著他。
可今夜卻不同,只想陸瞻還在街市等著,芷秋耐性盡散,沒有功夫同他歪纏,一心趕著下樓去。
如是,便將腰一挺,同樣唇峰含譏,「我就是做的這門生意,原就是要應酬這應酬那。別說你,行院的規矩,就是宋徽宗也得講究李師師的規矩,有客,就得等著。既然有客點茶會,我就得應酬,我麽倒是不想應酬,可我沒生在好人家啊,有什麼法子?」
她笑著繞至妝案,彎著腰朝鏡里偏照,扶簪添脂,「你們男人家中有妻妾,外頭又有兩三個相好,我們做倌人的開門應酬三五個客人反倒不行?沒有這樣的道理。你要是醋這個,那你回家去,家中妻妾自然只守著你一個。」
子謙聽後頓覺心酸難抑,遙想自做她生意以來,無一不盡全心討好,家中商號里新上的釵環玉翠等頭面,總惦記著給她拿來哄她高興,時興的料子更不必說,恨不得成千上萬地捧來給她。
好的時候,連著一月住局,兩個人只當一體似的一刻不舍分開,不想至今卻得她兩言涼、三語冷地譏誚。
思及此,便拔座起身,衝著她一副玲瓏背影,「好好好,我只恨我愛你到如此,見天上趕著花銀子當這活王八,我此刻就不吃這剩王八虧,我離了你,不再踏你房門半步!」
言訖踅出門去,芷秋並不攔阻,反是翠娘急奔進來,「姑娘,怎麼好好的把孟公子得罪了?他這樣大方的客人,可是難得呀。」
堂子裡的規矩,桃良翠娘等丫鬟姨娘全靠著倌人養活,因此翠娘急一些。
芷秋歪唇一笑,不疾不徐地,「你放心,他生了這一遭氣,往後還是照常來的。這些人,皮子麽就是這樣賤,家中賢妻好鼻子好臉地哄著,他們卻蹬鼻子上臉,反倒喜歡在到我們這些地方來找刺,別理他,隨他去,過兩日,照樣還來。」
言畢媚孜孜整絳紗,俏妍妍插碧花,錯出門去,一縷涼音落於風中,「翠娘,你把那幾個蓮燈給我拿到樓下去,我到廳里同趙公子說一聲,好去放燈的。再去同相幫說一聲,一會子喊我。」
一袂春裙飄颺,仙子墜雲軒,落入間掛牌子「浮生海」的小廳內。
裡頭有三五才俊、三五佳人成雙成對,獨單著那年輕後生拔座起來,便是趙連成公子,「芷秋,送個客人怎的這樣久?快來,正在聯句,就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