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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二人交頭接耳好不親昵,正值陸瞻回來,恍然一見,便如兜頭一盆涼水由頭上澆下,使他驟然清醒過來——是了,她是倡人,哪是真、哪是假?恐怕全然是假。
待他落回座上,芷秋已與祝斗真挽臂交杯,眼角將他一瞥,視若不見。方才暗裡流螢的一番對白,仿佛真是一攬客招數,不過一場春夢了無痕。
琵琶驟落,伴著雲禾一個太液翻波,腿交盤著穩穩落於油光水滑的細墁青磚上,儼然一隻飛鳳旋天。
除沈從之外,眾人皆是鼓掌相賀,陳本更端了一樽酒上前將她攙起,將玉樽遞到她唇邊,「來來來,我的心肝兒,先吃杯酒歇一歇。」
雲禾果然相就相飲,吃盡後沖他瞪圓了眼,「你想醉死我是不是?」
或是哪一句又似觸了沈從之霉頭,只見他將臂一橫,小樽遞到玉婷唇邊,刻意放軟了鏘然嗓音,「來,你也吃一杯。」
誰料雲禾盡不看他,婀娜碎步與陳本相挽著落回座上。
未幾,便猜起枚子來,兩方就近,乃陳本對陸瞻,祝斗真對陳從之。祝斗真豈有敢贏的?不過偶爾贏兩局,多數是輸,漸漸輸得多了,便將酒遞與芷秋代吃。
此乃青樓常態,客人遊戲,倌人代飲本是分內,芷秋亦不推遲,遞來一杯便飲盡一杯。
披香簾卷,月上中宵,芷秋早飲得面若飛霞,眼含醺態。身後桃良瞧見,便附耳前來,「姑娘,我替你吃吧。」
芷秋向來疼她年紀尚輕,不忍叫她代酒,只將春袖擺一擺,仍舊自飲。偏巧陸瞻瞥眼瞧見,不知是心有不忍還是什麼,將眼一轉,直對祝斗真,「祝大人,不如你我二人對局。」
那祝斗真自然無有不從,沈從之更是樂從心起,忙與陸瞻換了位置,直衝陳本吆喝,「來,你我冠良三人自幼就相熟,咱們可不玩那種虛招子,不許代酒!」他一揚手,招來小廝要來兩口海碗,擺在二人中間,「誰若輸了,就吃這一海!」
陳本旋首與雲禾相笑一瞬,復轉回來,「成!一海就一海!」
這廂已然有力爭生死之勢,那廂卻是各有居心。祝斗真哪裡敢贏陸瞻,懷著相讓之心在腦中演算,刻意往那與結果相離的一口玉盅上指,卻不想回回落空,反是他贏,只得眼睜睜瞧著陸瞻飲盡一杯又一杯,漸驚起他一額浮汗,頻頻朝慧君使眼色。
惠君領會其意,就要去接陸瞻手上的玉樽,「陸大人,給我代好了,不然叫我干坐著做什麼呢?」
「不必,」陸瞻拂去其手,依然飲項盡傾,含笑似有所指,「願賭服輸,哪有叫人代飲的道理?」眼見祝斗真頂了一腦門的汗,他復一笑,「想不到祝大人比我還懼熱啊?出這些汗。」
祝斗真向來曉得閹人脾性古怪,只恐哪裡得罪了他,忙拱手賠笑,「是督公謙讓,可您這一讓,還真是讓卑職無地自容。」
漏聲迢遞,滴盡暗暗漣漪,他端起身前又再斟滿的玉樽,主動抬去與祝斗真相碰,瞥見他細微顫抖的手,便薄薄一笑,仿佛一隻獸,在欣賞獵物本能的恐懼。
而獨坐一隅的芷秋則精準無誤地捕捉到他某些殘酷的背後,恐怕代表的只是一個同樣殘酷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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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宋 張嵲《渡湘水》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小可愛們,恕我請兩天假,端午節要去親戚家~
十五號按時更新~
第14章 迷魂銷金(十四)
茂林煙淒,雲黃日淺,春已至末,可打那日後,陸瞻並未到月到風來閣,反倒是雨先來了幾場。
牡丹才敗,芍藥旋踵而來,盛艷開遍,馥香暗洄滿園,沉默地訴說一段濃烈的心事,莫如這繁樂柔音的煙花風塵地里,掩埋著數不盡的斷腸聲。
恍聽誰哭誰笑,芷秋無心理會,她尚有那麼多的愁心哀口無處安身,哪裡再有功夫管別人?
只歪在榻上,煙鬟青滴,淺綃雲濕,銀面露潔,未施粉黛,清清爽爽一張青春嫩臉,卻寫滿崖老翠苔的滄桑。
幾個纖長指端卷著一本《白氏長慶集》,耳邊是桃良喁喁囔囔的細碎嗓音,「姑娘不曉得,她每日只曉得哭,飯麽也不好生吃。上回那信送出去,至今都沒個回信,媽媽竟就答應她再等些時候,我看麽,甭管什麼自幼定親還是指腹為婚,人家指定不來的……」
咕咕唧唧雀兒一樣鬧騰,引得芷秋擱下書輕嘆,「是誰呀招你這些話說?」
「那個婉情姑娘嘛,」桃良由小杌凳上拔起身,將絲絲縷縷的線團繞起擱在一藤編小框裡頭,「姑娘忘了?上回媽媽不是答應她許她往那個定了親的未婚夫家裡寫信來贖?都這樣久了,按說麽,吳江縣離咱們蘇州城裡又不遠,要回信早就回了,八成是人家不認這門親。再說了,她家敗了勢,誰還能想著娶她呀?」
芷秋卷著書就近往她頭上一敲,「鬼丫頭,什麼娶呀嫁的,你懂得還多呢。快不要說別個了,說不準人就真來將她贖出去做大老婆了,屆時你說這些話不難堪?」
一陣香風撲鼻而來,原是雲禾雛鸞二人閃身進門,芷秋歪著身子且讓她二人一讓,雛鸞就在她這邊坐下,黏糊糊地挨著她。
雲禾則各自牽裙落在對榻,執一把雙面蘇繡扇,才消睡黃,眼有清波,媚迭迭地笑起來,「什麼大老婆?哪裡出來的大老婆,給我看看嘛,也好讓我們學一學呀,回頭也叫我們嫁個達官貴人當闊太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