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可惜他身處的是萬尺深的黑潭,這點星火太薄弱了,實在難以將他挽救於萬一。他朝沈從之搖首附笑,「我也說她不過,沈兄另請高明吧。」旋即又朝四方拱手,「各位稍坐,陸某稍後便回。」
「快去快回,」陳本樂呵呵地拍案,「立時雲禾就要舞一曲,錯過了,可就沒眼福了啊!」
雲禾指端朝他額角一推,半嬌半嗔,「你呀,就非要勞累我?叫我躲過去不成?」
言訖,陸瞻已隨門上一小廝款步而去,背影似一彎冷月,或一片落葉,緩緩融入清輝半覆的黑暗。
芷秋遠望一瞬,旋迴座上,巧笑著替祝斗真斟酒,「陸大人別是生氣了吧?那芷秋罪過可就大了,祝老爺,瞧在咱們這一年的情分上,回頭你可得替我說說好話呀,別叫我吃罪不起。」
那沈從之瞧見雲禾陳本在一方親昵之態,心裡倏有些不痛快,語氣亦帶著些慍怒似的不耐煩,「芷秋姑娘放心吧,冠良要是生氣,你就沒命在這裡坐著了,他是去小解,他們這號人,就是尿多。」
芷秋心內咯噔一下,正要暗揣度此話深意,雲禾也心起好奇,又不懼沈從之似的,竟沖他扇兩下卷睫,似純似真,「什麼叫他們『這號人』啊?是哪號人?」
「別多問,」陳本將她擱在案上的一隻柔荑抓在手心,「冠良又不是你的客人,你管這些做什麼?」
他二人又此親昵之態,更惹沈從之不悅,偏跟陳本作對似的直衝雲禾擠眼睛,「這號人嘛,自然就是閹人囖,你沒見過閹人?就看著像個男人,卻不長鬍子、嗓音細膩,因被去了勢,故而管不住尿,你沒聞見他身上極重的檀香?就是為了蓋那股子尿騷味兒。」
————————
①明 《增廣賢文》
▍作者有話說:
恢復正常更新了
第12章 迷魂銷金(十二)
該夜,池塘煙蕪,閒垂風絮,分明天青月朗,卻似人間曠古淒涼。
沈從之那一番戲言驟如幾道天雷,將芷秋一顆業已麻木的心殛得粉碎。她忽然明白了陸瞻那些始終沒有溫度的笑顏、以及那些天差地別的改變。
卻原來,幾度春秋,他們都墜入了人世不同的苦海。
她拈帕的手撳住心口,只覺有些喘不上來氣,已然再聽不見滿案譏語。
此刻,她只迫切地想看見他,儘管不知要說些什麼、該說些什麼,也強烈地想要見到他,哪怕遠遠一眼,也想避開這滿室的『太平盛世』,在他們殊途同歸的苦海里,看他一眼。
少頃,雲禾即見她在祝斗真耳邊悄然幾語,離坐而去。儘管她顏色依舊鮮艷,她亦從她脂粉勻淨的面目下,瞧出了一絲潰敗的什麼。
依著姐妹多年的默契,她本能地覺查到與陸瞻有關,便更對沈從之的調侃之言心生不滿。將眉一掛,瞥他一眼,「沈大人,您快不要說了嘛,滿嘴裡污穢之物,聽見都噁心,這酒還怎麼吃呀?」
沈從之原是故意要挑她說話兒,沒曾想她反倒先掛起臉來,給他好大個沒臉,加之對她與陳本之親昵本就不滿,哪裡受得了這種氣?便將面前一盅熱茶直朝她身上潑去,「好你個不識好歹的倡婦,膽敢對我不敬?!」
偏雲禾早瞧他不順眼,又深知陳本與他世交好友,便仗著陳本之勢,也不服軟,抖抖滿身濕漉漉的茶湯,勾起唇千嬌百媚地一笑,眼卻泛起零星水花,「喲,沈大人動怒了?您是大人,我小小『倡婦』不敢同您相爭,您要殺要剮都好。只一點,一人做事一人當,別連坐我媽媽與我姐妹,當著我們一府父母官在這裡,您下個令,或是白綾或是毒酒,我袁雲禾無有不從的。」
那祝斗真怒從中起,只欲殺她,可又忌她是陳本相好之倌人,真正是幾面都得罪不起,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一心只悔不該放芷秋去嘔酒,倘若她在,必能化解僵局。
正值僵持,陳本忙拔座起來兩頭相勸,「叢之、叢之息怒,她就是這個脾氣,好的時候巴結得要死,不好的時候,連我也要罵的。可話兒說回來,倌人嘛,就是這點有意思,要是同家中妻妾那般謹小慎微似的順從,你我還出來尋什麼樂子?你說可是這個理?」
瞧見雲禾嫣然紅粉的一身衣裳被茶湯潑得貼在小小胸脯前,寸得肌骨更加荏弱。再瞧那一汪淚,將落不落地掛在倔強的眼眶內,委委屈屈地癟著腮,好一副楚楚可憐。
一切俱令沈從之心內悔不當初,直恐那茶水燙著了她,哪裡還真要殺她?便冷掛著臉,順著陳本遞來梯/子往下滑,「瞧你找的什麼倌人?連句好話兒都不會說,要她做什麼?」
陳本復落下座,朝他咧牙一笑,「京城裡頭那些名門閨秀大家千金你又不是不曉得,我還就愛她這樣兒的,服服帖帖的有什麼好?你家裡的夫人倒是溫柔賢良大方端莊。我比不上你,我家裡頭連說句話兒都像怕我似的,一點趣兒沒有。」
這廂說著話兒,一扭頭,見雲禾腮上掛著一顆晶瑩淚珠,頓時心裡軟作一池春水,附耳過去,「別哭別哭,我來時備了五十兩票子,一會兒給你,快別哭了啊,我心疼呢。」
可巧雲禾本就不是真懼真傷,聽他如此說,還有什麼不依的,立時便彎起唇笑,同附耳過去,「謝謝你,你這個朋友嚇人得很,好在你是真心待我,也向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