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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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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盒子會:舊時伎業風俗。明沉周《盒子會辭》有書,南京舊院,有色藝俱優者,或二十、三十姓,結為手帕姊妹。每上已集,以春檠巧具餚核相賽,名盒子會。盒子會時間各有說法,上元、清明前後等,本文擅定清明後。
▍作者有話說:
陸瞻:真好,又要見面了。
第10章 迷魂銷金(十)
這廂過楊花,踏謝橋,百轉環繞,掠長亭殘照,花池向晚,抵達一處花廳。那廳四面風窗,齊刷刷地大敞著,窗框如畫,畫中寥寥佳人,伴著多情郎君,又不過是陌路蕭郎。
隨小廝踅繞臨廳的九曲橋時,芷秋便遠望見了陸瞻,罩著鶯色圓領袍,仍是蓬萊神仙,別致風雅的同人微笑,似一汪寒水冰池,帶著沁人心脾的涼意。
與芷秋零星記憶中和煦的少年,總有些看不透的差別,她想,大概是朝不復夕的歲月已將他調整,如同也將她調整了一樣。
且行且近時分,雲禾挨湊過來,與其耳語,「姐姐,那兩個從沒見過,是誰呀?」
「是剛到蘇州的京官,派駐到咱們這裡來的,」芷秋收回眼,附耳予她,「上回祝斗真的局我見過,只曉得一個姓陸、一個姓沈,祝斗真喊那姓陸的叫『督公』,大約是『都督』之類職位,喊那姓沈的叫『沈大人』,我沒多問,到底也不曉得他們是何官職,只是觀那祝斗真巴結的樣子,想必是大官。」
往常時任提督織造太監之職的宦官是極少閒狎青樓的,故而二人皆不曉陸瞻身份,亦從不打聽客人公務,此乃大忌,至此兩人亦是一頭霧水,不知內里。
甫入廳堂,四面穿風,伴著陸瞻身側倌人琵琶淺唱,正值個婉調回情。不好擾人雅興,二女只輕步緩裙,裊裊娜娜落到各人身側。祝斗真正替陸沈二人斟酒,暫未理會芷秋。
便是那陳本,留著一字髯,身形魁梧,原是都指揮使司一都指揮僉事,亦是朝廷里派駐而來的武將,故此也不大守規矩,瞅著雲禾直傻樂,就要去拉她的手,被她反手一拍,暫且擱下。
曲有繞樑,正巧是集賢樓的惠君在唱,此女相貌在行院之中不過爾爾,卻妙在極擅琵琶,有那喜好樂理者,皆奉她為神女。竊窺陸瞻凝神靜聽,想必亦是那喜愛曲樂之人。
芷秋揣測及此,晃眼即見他擱在案上的右手幾個指節上,有血肉模糊之相,像是哪裡添的新傷,旋即有一股無濟於事的酸澀由芷秋心內湧出,她只得暗暗避開眼,冷漠地,佯做不見。
恰時樂止歌歇,沈從之首起鼓掌,朝惠君遞去一玉樽,「好、姑娘曲兒唱得好,琵琶也彈的妙!」
另二人亦拍掌相合,伴著夕曛灺盡,一輪殘半的月,初放霜華。一派觥殤笑顏中,唯獨陸瞻的臉始終是維持著寡淡的一抹笑,這似乎是他一貫的教養,倒未必是真心。在芷秋的記憶中,他真實的笑,是如太陽熾烈的。
那惠君將琵琶交給身後的姨娘,旋迴笑顏,嫣然無方,「獻醜獻醜,沈大人陸大人在天家富貴之地,什麼場面沒見過?慧君不過是雕蟲小技,污了各位大人清耳。」她的眼流向芷秋,沖她莞然,「要論才情,哪比得上芷秋姑娘。」
眾人將眼搦向芷秋,只見她頷首致以,謙謙大方,「惠君姑娘過謙了。」
正對過,瞧見那陳本又去托雲禾之手,誰料那花枝一抽,反去掣他半寸短的鬍子,「陳本,這算算麽快一月沒見了,你做什麼留個鬍子?害我險些不敢認,快快給我招來,是不是留了鬍子充大人呢?」
檀板之上,竟直呼男客其名,頗失體統。那陳本卻不惱,年輕的面龐活活笑成一朵喇叭花兒,拽下她的手,「小乖乖,我這是忙得忘了剔須,今兒晚上你同我回去給我剔不就得了?」
那陳本原是武官,京城人氏,家中有開國之功,乃鼎盛之家,卻不思讀書,多少有些粗鄙。雲禾卻十分通曉他性子,慣常應酬他都有些沒規矩,偏他愛她如此,正是一雙王八對綠豆。
雲禾復抽出手,幾個風拂柳的指節往他胸膛一拍,下巴朝陸沈二人努去,「你瞧人家這兩位大人才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呢,不跟你似的,人家連一茬須都不留,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
此言一出,陳本與祝斗真頓時止笑,紛紛窺探陸瞻,只見他一抹笑意生涼,目光陰鷙地直望雲禾。
那沈從之哼笑一聲,拔一隻青釉八面壺替陸瞻斟酒,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地點著火,「這位姑娘說話兒真是有意思,冠良不要同她計較啊,有失咱們『男人』氣度。」
眾人且聽他話裡有話,芷秋雖不明內情,也似聽出了他拱火之意,既為陸瞻不平,又為雲禾憂心。便執起身前之樽,旋繞至他跟前,嫵然一笑,「沈大人,芷秋高攀,冒昧說一句,就是同沈大人有緣呀,又見面了不是?」
言及此,她吊起娥眉,似嗔似怨地下睨他,「既是有緣麽,我就要斗膽說一句了。您上回還怪我們祝大人『獨占花魁』,我將這『占花魁』的法門說予你了,怎麼不見你上門呢?難不成是心疼銀兩?可我瞧大人必定是富貴至極之人,哦,那就是嫌棄我資質平庸了。」她將另一個指端嬌柔地對指過去,其態媚冶入骨,「唉,分明將話說在那裡,又言謊話作空頭,這就是你們『男人』吶。」
一席話兒叫雲禾暗鬆一口氣,亦使陸瞻舒眉淡笑。只沈從之,分明是指責暗諷,可美色卻使他骨頭軟作一堆,忙舉樽湊過去碰她的杯,「並沒有『作空頭』,剛到蘇州,公務在身,總要先把公事順一順。芷秋莫怪,你們蘇州的規矩我大概也清楚了,過兩日我便替你去擺台,叫你出盡風頭,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