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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遊魂一樣的步調中,雨絲縹緲,有些潤澤了她枯竭的心房。可她不能讓人知道,連自個兒也不敢深想太多。他是一輪曉月,一縷清風,或許曾經照耀過她骯髒的世界,但那只是「曾經」。

    於是,她拈帕的手捂住了單薄的胸口,企圖按捺住那些浮夢一樣的莫名期待,舉目望一望這滿園爛醉的奼紫嫣紅,並告誡自己,這才是她的世界。

    芷秋的軟緞鞋踩過了殘粉遍地,倏瞧雲禾紅蝶似的翩躚而來,拈帕覆在頭頂,撇去了寥落雨絲,「姐姐、姐姐等一等我,我有事情找你呢!」

    廊下略站一瞬,人已飄至跟前,不慎踩了淺苔,一個趔趄,幸被芷秋扶住,替她彈一彈肩頭的雨水,嗔怪一眼,「慢點跑,地滑,你也不怕摔了啊?什麼事情這樣急?」

    二人蹌濟著撫檻而上,踅入芷秋房內,雙雙燕落榻上。雲禾一改往日潑辣勁頭,稍顯踞蹐地垂著下巴,緩一眼抬一眼地睇著芷秋,「姐姐,我同你說了,成不成的你也不要跟媽媽講,好不呀?」

    「什麼事呀?」芷秋接過桃良端來的茶,親自擱到她眼前,歪著眼窺她,「你麽也是個爽快人,什麼事情值得你這樣扭扭捏捏的?你說出來,我不說給媽媽就是。」

    稍刻,雲禾方支吾著開口,幾個指尖將一條蘭花繡絹幾乎絞成碎段,「是這樣子,姐姐,你也曉得方文濡,他是個讀書人,偏生是家徒四壁。可這筆墨紙硯,哪樣不要錢?這一年,我的銀子都給了他,他麽也算爭氣,學問蠻好,文章做得也好。嗨,說起來,咱們姐妹幾個在這堂子裡做倌人,掙的都是血肉錢,我也不想朝姐姐開這個口,可實在沒法子了,眼看明年就要春闈了,他上京的銀子還沒著落呢,最遲十一月他就要啟程的,我手上麽雖還有些散碎,卻也不夠,這才求到姐姐這裡來。」

    檻窗外的銀杏簌簌細響,金烏不再,剩得濛濛一片天,映著雲禾自愧自惱的臉色,「姐姐,要是為難便罷了,我再想別的法子。」

    瞧著芷秋扇一扇卷睫,朝桃良使一記眼色後,復轉笑臉回來,「我有什麼為難的?錢麽我有,只是你要多少?」

    「恐怕,得要個姐姐一百兩銀子,」雲禾抬起亮亮的美眸,照耀著眼瞼下一顆小小硃砂痣,如碎了的紅寶石,「姐姐,我都算好了的,他到京城去,一路馬車食宿、加之到了京城後同窗應酬、衙門內的打點、要是中了麽就還有官員們的打點,大約是二三百兩銀子,我這裡還有二百兩,管姐姐借這一百兩,大概是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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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恩客:倌人另貼嫖/資給客人,在青樓是非常為人不恥的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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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迷魂銷金(九)

    霪霪離雨,薄薄煙紗,濕潤著這種花之檻,插枝之瓶的一間畫房。

    榻幾正上的牆面懸一副王獻之的《相迎貼》,上書隱曰:相迎終無復日,淒切在心……密密麻麻,飛舞風流。而榻下,是一片春心對愁心。

    百把銀子於芷秋雲禾這等紅榜倌人自然算不得什麼,可都道富讀書富讀書,她自迎客後積攢的銀子多數都賠給了這叫方文濡的窮舉人,供他上學讀書,好在這方舉人算得爭氣,不過一年,竟將先前因貧苦失學落下的功課都補齊了上來。

    思及此,芷秋似嘆似笑,勾魂的眼皮一翻轉,由桃良手裡接過了幾張票子推到几上,「這裡是三百兩,你且拿去。你自己的那二百銀子麽就不要動了,統共就剩了那些銀子,都給了他你要用起來時,到哪裡去找啊?你麽倒看好他,就認定他能中榜啊?」

    雲禾眼下的紅痣一躍,成了飛上黃粱的彩雀,笑眼盈盈地將幾張票子折入袖中,「姐姐你忘了?上年盒子會①,他才學過人,一闕《賀明朝》可是奪了魁首。」

    「我哪裡會忘呀?」芷秋嗔笑,一雙桃花眼流銀溢金地橫轉,「你就是上年盒子會同他相識的嘛,自那時起,你便做了他這個恩客不算,背地裡不知貼了多少銀子給他。噢,你倒想著他讀書費錢,怎麼就不想想你自己的錢亦是來之不易。你都給了他,我就瞧著你年紀大了,可拿什麼贖身呢?」

    雨漸謝,青瓦闌干水滴急凋,吧嗒吧嗒地墜在雲禾心頭,滋潤她一片霞腮,做出那欲語還羞的笑,「不拘什麼狀元榜眼探花,好歹他考一個出來,封了官拜了職,難道還會虧待我呀?況且他說了麽,讓我等他這一年,不論是否考上,都要來贖我出去,同他成親。」

    芷秋亦笑,是涼的,是苦的,「成親?你腦子可是壞掉啦?他家裡再窮,也是家世清白,做什麼要娶你一個樂戶之女?你方才在廳上是怎麼說婉情的?我看吶,你才是做夢呢。」

    「我同婉情不一樣呀姐姐,」雲禾滿目急色,試著說服她,或是自個兒,「方文濡同別的男人也不一樣,他父親老早就死了,家中只有孤母。他同我講過了,他母親不識字,凡事都是他拿主意,是他說了算的!」

    「他可怎麼說了算呢?」芷秋復一笑,婉轉牽腸,直把雲禾的心肺拽一把,「我同你算算,等他做了官,那就是貴籍,與你貴賤通婚,那是要被參到朝廷里革職去的。即便他考不上,與你良賤通婚,也是要挨板子的!」

    一番話如朔風驟緊,吹得人心生寒。雲禾攥緊了胸前一片殷紅掩襟,沉思片刻,綻出個苦澀的笑,「那我就給他做妾好了,只要他心裡有我。……姐姐,橫豎我們這等人,也沒路可走的,就連那大戶人家納妾,也是不要我們這樣行院人家的女兒,左不過往後年紀大了,沒了生意,也買幾個假女做老鴇子,再則就是挑了擔子走街串巷,可我哪裡挑得動擔子呢?就是挑得動,老死在哪裡都沒人曉得,終歸無兒無女。我是圖他一份真情,圖個安身立命,換做那劉成、段白之流娶我做正妻我還不願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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