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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這笑靨嫣然,便是孟子謙神魂醉處,將她一隻無骨之手握在掌中,起誓一般鄭重,「你放心,他們也不敢關我了,橫豎我也依了他們,早早就娶了這個藍蘇兒,依我的意思,還要緩年把再成親,如今他們還有什麼不足?以後再不攔我的。」
正說著話兒,眼見倆相幫提水而來,桃良招呼著入了水晶簾內,不時出來,「姑娘,就沐浴吧,一會水該涼了呀。」
及此,那孟子謙拔座起身,撫一撫芷秋一片艷腮,「你洗吧,我到樓下去找媽媽結了上個月的帳,一會就上來。」
笑眼送他一闕背影消失在燈影叢脞的廊下後,芷秋拔下蝶簪擲在案上,歡顏如同忽來風雪,剎那結冰。
緩步踅入簾內,另一方侍女台屏後已是煙霧裊繞,月香水影。桃良跟隨著替她寬衣,一壁將她攙入浴桶內,「姑娘,這個孟公子同那些人比起來,也算大方的呀,怎麼近來姑娘卻愈發的煩他了?背過身就沒了好臉子。」
芷秋遊於水中,兩條白玉剔透的柔臂交抱於桶沿上,唇角勾出一絲譏諷,「大方?怎麼算大方?」
「自然是捨得給銀子了,」桃良拈著濕漉漉的絹子撩開她後勁上的幾縷碎發,替她輕輕擦拭背脊,「就拿今天的祝老爺來比麽,祝老爺是咱們蘇州的知府,有權有勢,做了姑娘的局也有一年了,可哪回不是該如何就如何呀?多的麽也就給個三四兩銀子,就跟個守財奴似的。孟公子不用姑娘開口,時常就替姑娘想著,早上走的時候還同我說,那個案桌沿邊掉了一塊漆,要給姑娘另打一張紫檀的,這就算是痴心的了。自然了,不好和梁相公比。」
說到此節,她抵腕輕笑,「說到這個,我好像聽見說,梁相公被他父親打了,怪道這幾日不來呢,原是在家養傷呢!」
芷秋歪枕在臂間,眼皮半闔,似一隻艷蝶徐徐緩緩地振翅,「你個小丫頭,懂得什麼呢?自古以來,男人到這平康北里①煙花柳地來,無非是為了個野趣,其趣在欲合未合之際,既合則已,其情在要嫁不嫁之時,既嫁則休②。你說孟子謙痴心,實則可笑,不過是因我不是他的檐下之人,他知道我不屬於他,才以『痴』待我。倘若我是他的一房妻妾,他亦會以『痴』待別人。」
她挑了唇角,薄刀片子似地笑一笑,「男人不是常說麼『妻不如妾、妾不如伎、伎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哼,這是對呢。再則你說他大方,實則他卻是貪,妄以錢財買我一片真心,可真心這個東西……我有沒有,我自己都不曉得。」
尾音高低繞轉,恰似樓下某間軒廳一女婉唱,滿是真假難辨的纏綿虛情。
一間又一間軒廳燈燭耀眼,將偌大一個花園環抱其中,當此春夜,通往二院處的垂花門上爬滿飄香藤,風卷碎花,洋灑若雪。又結玉蘭、杜鵑、山茶、芍藥,十錦艷色,繞一處假山鋪開,中間羊腸小道,兩首各有偉岸洋槐。
枝枝葉葉半掩著各色窗戶上人影憧憧,或是妖嬈倩姿、或是鬆勁挺拔。
風月情濃的喧囂中,孟子謙負手由垂花門內踅出。正值袁四娘在正廊下同一位相幫吩咐些什麼,一側目便望見他,忙揮帕招呼,「喲,孟公子怎麼下來了呀?快、快到我屋裡坐會吃盅茶,我正有事找你呢!」
孟子謙正要尋她,無有不依,隨她踅入廊廡一間大大的敞廳,裡頭金器玉器自不必說,比芷秋臥房之淡雅,尤顯雍容富麗。
才落到榻上,便有一老姨娘捧茶上來,袁四娘拈帕相請,「快吃茶,新出的龍井。嗨,你看我這個老媽子,孟公子家裡哪樣好的沒有呀?不過也嘗嘗我們的,不要嫌棄呢。」
富庶之鄉,遍地金銀,孟子謙對其奢華之風不過暗笑,捧茶呷飲一口,又聽見她問,「我女兒呢?孟公子怎麼不在房裡與她說笑,下來逛什麼?」
「她才要洗澡,」孟子謙擱下青瓷杯,由廣袖中摸出幾張銀票推過去,「我趁這功夫,下來同媽媽把上月的帳銀結一下,媽媽看看數目,還差不差?」
袁四娘眉開目笑,滿頭珠翠亦跟著顫顫巍巍地抖擻著喜悅,將票子一壁細瞧,口中周到,「急什麼呢?何時來結都是一樣的麽!上月的局票我都核算過了,加之住堂茶會,統共一百八十兩銀子。喲,你這裡是二百,多了多了!」
言訖,將另兩張票根假意遞迴,果然得他擺手拒之,「下剩的媽媽留著做下腳錢③,芷秋屋裡那兩位姨娘,加之小桃良,一月下來也辛苦,桃良小小年紀跟著應酬周到,更是不易。」
聞聽此,四娘含笑將他窺一瞬,挺直悍腰,一沓票子折入袖中,「那我就替她們謝謝孟公子哩,我們芷秋麽人好,善琴棋書畫,又知書達禮,她教出來的丫頭,也不差呢,若是我們小桃良平日伺候有什麼不周到的,公子倒不要同她計較,她才十四歲的小丫頭,回來告訴我,我教訓她就是。」
孟子謙未查話中試探,反舒眉一笑,「不要打不要打,她是個小姑娘,性子張揚些也蠻好,沒得罪我什麼。媽媽方才說找我有什麼事?」
「哦,沒什麼大事,我這裡想置辦個鐲子,想著問問孟公子,你家商號裡頭可有什麼上好的料子?」
這下孟子謙卻聽出機鋒,含笑起身,「小事情,媽媽去了商號裡頭,找掌柜去,就說我說的,叫給媽媽尋個好料子,價錢也要周到,他們必定聽的。媽媽坐著,想必芷秋已收拾好了,我這裡上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