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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祝斗真不是要將他女兒送來嗎,」陸瞻睞目輕笑,獨步向前,「就撥過去伺候她得了,橫豎都是他祝家的人。」
「乾爹放心,回頭仍舊讓那幾個內侍伺候乾爹。」
眼見那幾位倩女迎到廊下,為首一人銀盤豐腴,似一枚蘋果嬌艷可愛,笑盈盈地福了個身,「督公怎的才回來?淺杏等得都犯困了,您再不回來麽,我們都支持不住了呀,連裡頭燒的洗澡水都快涼了,要不督公稍坐。再讓她們重新燒來可好啊?」
此遭南下,陸瞻所帶之人皆為火者,餘下院內這一溜丫鬟俱是祝斗真贈園時一併留下的,其中當屬這淺杏最為殷勤,因有幾分美貌,更是處處拔頭。不過兩三日,便仗著與陸瞻說得上兩句話兒,常以女主人自居。
陸瞻則回以一笑,跨入廳中。只見上有羅漢榻,下首各設案椅,後有簾幔,半掩左右寬敞地,長窗入風,吹鼓四下竹青輕綃,隱約露出左右白甃上隔間的冰裂欞心門。
他安穩落到踏上,稍時便有婢女托來一隻白釉八方茶盅,淺杏親手接過奉於炕幾,將一抹淺淡微綠呈在他眼前,乃用瀹飲法,單潷茶湯。
她嬌嬌媚媚地笑著,就立在他面前,「前兩日督公還吃從京城帶來的茶,今日我們祝老爺特叫人送來了綠花,督公也嘗嘗我們江南的茶。」
幾壁明燈,點亮了永夜,陸瞻還帶著一絲微醺,輕呷一口後,果然又清醒許多。虛晃一眼,即見淺杏一抹黃裙游至幾個丫鬟面前,聽其輕聲吩咐,「你們去,重新燒了水來,督公好沐浴更衣的。」
她只知陸瞻有早晚沐浴、晨暮更衣的習慣,卻不大通微細,更不明內里。幸而黎阿則言止一聲,「別燒了,就這會兒這不熱不涼的更好,乾爹怕熱。」
幾女一怔,再有淺杏款步而來,「還是燒一燒的好,時下雖是春天,夜裡到底涼,都晾了小半時辰了,恐怕寒氣入體。」
「我說不燒就不燒,」黎阿則橫過一眼,另望向幾個丫頭,「你們都下去。」
小丫頭子們訕訕而去,只淺杏還留在廳中,黎阿則再將她瞪一眼,「你怎麼不走?」
「我走了,誰伺候督公沐浴呀?」
「用不著你,自有人伺候!」
那淺杏受其微呵,頓覺委屈,只將一副腮鼓起,眼中不時便凝了水花。正值此,陸瞻抬眉將其細窺一瞬,倏爾淡笑,「你叫淺杏?」
她將下巴可憐兮兮地點一點,矚目著陸瞻逐漸沉下眼色、與一絲半涼的笑意,「你這幾日一直在我這屋裡伺候,十分勤勉,我是看在眼裡的,眼下倒要問問你,是真心想伺候我?」她的眼忽燃星火,他瞧見了,則慢擱了茶盅,徐徐地笑著,「那你也回去洗一洗,一會兒再過來。」
語中暗藏著隱晦的什麼,聽得淺杏心頭如炸了個焰火,由脖子紅到了面頰,雲霞飛遞。她終將頭點一點,旋裙飛去,夜色茫茫,卻覺天青月朗,料定了明日必是個上好的天。
遐暨下房,是一個略大的通間,左右各設兩張架子床,當中有一櫃幾,墩一隻銀釭,火舌長而迷離,被她推門夾帶的風洶湧偏顫著。
左首的帳中探出一人,用手覆燭,待火焰長長躍起後,方撤了手朝淺杏望過來,未及開口,反見淺杏撲到床沿,滿目欣喜,「春陽,我成了、我成了!我告訴你,才剛剛督公讓我一會過去伺候他哩!」
春陽靠在高枕遠別了眼窺她,不見高興,反握住了她的手,「淺杏,你這兩日緊著巴結,我麽倒是也看出來了你安的什麼主意。可你曉不曉得督公到底是什麼人?」
「我曉得的呀,」淺杏抽出手,反按住她的手,「督公麽就是宮裡的人,是天天見得到皇帝爺的人,到我們蘇州府來是來收桑蠶緞匹的,收好了供到京城裡去給朝廷和宮裡,是提督織造太監。」
燭火躍到春陽兩彎細眉中間,層疊不平,「我看你還是不曉得,我早晨才問了劉管家太監到底是個什麼,他老人家說,太監就是那個,你曉不曉得?」
「哪個?」淺杏挑起眉,挑破了少女的天真,也挑破了隱晦的什麼。
「哎呀、就是那個嘛,就是、就是沒有那個。劉管家說,宮裡的男人,除了皇帝爺,別的都沒有那個,是不能成事的,也生不了孩子。」
淺杏瑣眉思忖片刻,似乎懂了,將一個半圓的下巴若有似無地搗著,「原來是這個,我說麽,怎么小廝們說起督公和他帶來的幾個人,都那副樣子。」
「那你可還要去?」
「去、怎麼不去?」淺杏徐徐笑開,柔瞳中露出精明的光,「管他是哪樣太監不太監的,他有銀子呀!你麽也算算看,我們原先在這裡看園子,老爺不過是偶然宴請朋友的時候才到這裡,時時還是在家住著,他哪裡想得起我們這裡的下人啊?我們不過是按份例每月領著那二兩銀子,夠做什麼的?你替我想想,我在這裡伺候,又沒有父母,倘若老爺想不起,我就在這園子裡老死了做個丫鬟,倘若老爺想起來將我配個小廝,我連份嫁妝都沒有,嫁了也憑白叫人瞧不起。」
那兩片柔軟的唇似一把算盤,噼里啪啦地檢算著利弊得失,「你再看督公,我們雖然不曉得他的官到底有多大,可你也看到的,連老爺都要巴結他,又送園子又送那些寶貝。我還不如跟了他,要是他好,幾年後帶我一道去京城過好日子,要是不好,總要給我點銀子讓我嫁人,怎麼算,我都不虧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