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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陸瞻的眼慢騰騰地轉過來,無喜無悲地笑起,「祝大人的美意,陸某也不好推遲,可家母兄長遠在京中,上無高堂在前,不好大操大辦。我斗膽,大人要是不拘虛禮,不如就將你家這位小姐先抬到我織造局的府裡頭來,改明兒回京,我再求母親大擺婚宴如何?」

    他的嗓音稍顯細柔,漫不經心的目光中似藏了寒鉤,引得滿庭噤聲。姑娘們不懂這官場上的明爭暗鬥,卻也敏銳察覺這是刻意刁難,只暗窺這祝斗真如何應對。那沈大人卻是含笑將二人來回睃巡,瞧笑話兒似的樂呵,

    祝斗真到底是四十來歲的官場老人兒了,眼中雖有異,口中卻未驚未變,仍是殷切地笑著,「這有什麼?督公願意收了小女,便是小女之幸。」

    驟然,那沈大人將案一拍,「那好,我做主了,擇個吉日便將這祝小姐抬入織造局!」

    無納吉下聘、更無三書六禮,實在不像定一門親,眾女啞然暗忖這位祝千金的命運,說到底,與她們這些倡/伎/倌人並無差別。

    眾官員更是相訕無言,一時未知該喜該賀,只暗酌遣詞,預備著既不得罪這位年輕權宦,又好叫祝斗真下得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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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打茶會:去倌人所在青樓喝酒、品茶、吃點心、閒聊等交往方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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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迷魂銷金(四)

    不見璇璣,唯有一輪孤月,似兜頭潑下來的涼霜,冰凍了這原該風花雪月的夜。昏暗的周遭清荷微香,亭內燈花旋落,靜渡良宵。

    正值個各含微妙的功夫,但見芷秋背月而來,盈盈立一抹銀紅,滿搦纖腰,入得亭台。

    撞見這一場機鋒流轉的沉默後,她只千嬌百媚地障袂一笑,「喲,各位公子老爺,猛地這樣恭肅,難不成是迎我的芳架?我又不是什麼王孫公主,當不起的呀,快免禮了吧!」

    此言一出,各方前仰後合地笑開,「要死要死、你這張嘴!」

    「你還敢比王孫貴女,你可要點臉子啊?!」

    「祝大人,快撕她的嘴!要笑得人肚子疼!」

    眾男拍案捶胸,如此便於一副鶯唇簧舌同玲瓏心竅間化解了尷尬。芷秋的笑眼睃遍眾人,自然也望見了陸瞻一縷極淡的笑意,如過境春風。

    歡聲笑語裡,祝斗真拔座起來,餵一樽酒到她唇邊,說是喂,實則是灌,「你這丫頭,躲酒躲到哪裡去?這會才回來,快快快、吃了這一杯!」

    她就著他的手引項吃完那一杯,拈帕將唇角水漬蘸干,姿姿媚媚,巧笑嫣然,「你當我不知道?你就是尋著緣由灌我的酒麽,你仔細些,我吃醉了,偏鬧你!」

    那脂粉勻淨的面龐,嬌而不媚,媚而不俗,笑得恰到好處的美艷,被憂邑的西府海棠點綴出零星一點悲涼,就那麼一點點,迷過眾人的眼,卻逃不過陸瞻絕世清明的瞳。

    這一夜,芷秋並未唱,滿場多得是歌喉清麗的倌人,她便能躲則躲了。翠娘白抱琵琶,連裹布亦未曾揭開,原封抱到車前。

    寬敞的長巷滿是寶馬香車,嘎吱嘎吱的車轍徐徐響起,滾動著芷秋滿面疲憊。正欲合睫假寐,倏聞外頭響徹一聲,帶著醉意,「陸瞻,我乘你的車!」

    驀然,「陸瞻」二字便如滾滾紅塵里投入的一枚玉石,濺起了芷秋滿心的水花。她幾乎躍身起,打著織金錦的帘子趴在車窗上去尋,終於在一堆相禮相笑的男人里找到了他。

    他在那輪浄泚溫柔的明月下,一如許多許多年前,那位蔥蒨翩然的少年。他曾笑得如疏竹翠葉那樣風雅從容,對她說,「你要活、活著才有盼頭。」

    她曾在無數個輾轉難眠的夜、躺在一個又一個男人的身邊懷疑著他的話。直至此刻,方信了他。

    在漸行漸遠的長巷中,芷秋沉默無言地笑了。那笑容再沒有賣力與刻意,卻實在有些莫名其妙,令桃良乍疑,跟著夠了腦袋往外望,「姑娘,你看見什麼了?」

    她溫柔側目,放下了帘子,重新陷入黑暗裡,「沒什麼,有雀兒在打架。」

    「又哄我,」桃良哼著氣,咋咋呼呼地駁她,「大夜裡的,從哪裡來的雀兒嘛?」

    芳姑懷抱著妝匣,將她嗔一眼,「你這小丫頭,一離了席便唧唧咋咋地吵人,快讓姑娘歇一會吧,鬧了這一日了還要聽你聒噪。」

    那翠娘亦附和,「可是哩,稍靜一靜,這會子八成孟公子已在屋裡等著了,且給姑娘留些心神應付他吧。」

    而芷秋只是岑寂,沉默如蜿蜒流水,淌過了寂靜的夜,潤了乾涸的夢田,抽出兩片署名「陸瞻」的芽穗。

    輕月夜,長巷的出口,分作兩頭,陸瞻的馬車駛向另一端。他自到蘇州,並不住織造局,另在花枝街東柳巷設一處別院,提名「淺園」。

    淺園倒並不淺,九曲長橋,百轉遊廊,涉清池,越蘭圃,嗅春草腥香,目及處的幽黑中,隱約青瓦錯落,白牆參差,台榭樓閣,再點以各色梅花磚細空窗、破月花牆洞窗、冰紋漏窗、各色半窗及風窗……

    陸瞻素輝一樣冰而冷的白影由這戶花牆洞掠出,復轉入下一條遊廊。半步前由一小火者①秉一盞彩繪絹絲燈相引,那火者只做尋常打扮,罩一件葡萄連枝紋的青灰浮光錦直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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