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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一言畢,何止祝斗真等本地官員面露尷尬,就連在座少女亦訕然,更加有身側二女進退不是。
眼瞧著雛鸞似又要傻人傻語,芷秋一急,先奪過談鋒去,「這位沈大人可是在誇我呀?那小女子就先在這裡謝過大人了。我麽算是哪裡的花魁呢?不過叫您說對了,她們儘是些庸脂俗粉,可沒法子呀,她們要麼還小、要麼就還沒做幾年生意,哪裡來的錢買好胭脂呢?今日既然遇見了二位大人麽,二位大人倒是給她們置辦些好頭面,不就不是庸脂俗粉了?」
言訖,自提了一把琺華菜花酒壺繞出桌去,先將少年郎的玉樽斟滿,微福身行禮。
又繞到那沈大人右側,注酒入杯,春酲一笑,「沈大人可不要怪我們祝老爺啊,我們堂子裡自有我們堂子裡的規矩的呀,就像你們官場有你們的官場的規矩。你要找我呢,得先到堂子裡去打幾回茶會①,相熟了麽自然就好說,怕就怕,大人不過是存心譏諷我們這些小女子。」
末了,那沈大人竟拔起身,頗為鄭重地同在坐拱手,「倒是沈某言語有失,叫各位姑娘傷心了,沈某自罰一杯,可叫你們這位『姐姐』放過我,好不好呀?」
那祝斗真忙笑,朝芷秋暗睇一眼,「哎喲喲,沈大人這是要折煞下官們了,可大人是向姑娘們致歉,我等男人不敢代杯,那便相陪!」
眾人聞聽,紛紛舉杯,一時飛觴灑酒,片片歡顏。到紅日暮,長亭向晚,男人們行令作詩,拇戰飛花,有連連轍北者,便偶將酒杯遞與身旁倌人以代之。其中已有小倌人不勝酒力,便予身後婢女姨娘相代。
往常那祝斗真因是知府,相坐相談者無一不相讓,並不常輸。可巧今日上首二位是京中派駐而來,芷秋雖不明二人是何官職,卻瞧眾男巴結態度,便可見一斑。
那祝斗真常乘勢而上,又敗陣而歸,即引得芷秋足足一壺酒下肚,已面腮粉紅眼微醺,伴著喧天絲管,更覺腦內嗡嗡作響。
正直側首偏來一女,是悼玉坊的雅琴,附耳說予芷秋,「姐姐,你唱不唱?」
燈起長廊,流觴伴影,芷秋將雲霞一樣的面龐輕搖,含笑,「我不唱了,你唱吧。」不時歌起,琵琶滾珠玉,傳至四下淒淒長夜,唯有蛙鳴相應,男人們仍舊酣戰。
錯眼間,只見那陸姓少年目定雅琴,似在認真聽其彈唱。他的眼像是冰,嵌在那半明半昧半真半假的笑容里,漸涼了芷秋被酒燒起來的心火。
他真是個怪人,芷秋想,滿案男男女女相偎相笑,更有那放浪的將手摺入女子袖中,轄制親昵。獨有他坐在那裡,與身側少女始終隔著一條縫隙,如整個人間的尾首,近而疏。可男人們又都像是敬他笑、俱他的眼。
清酒灼灼,長夜滾燙,芷秋仿佛貪他眼中涼意,這一瞧,竟瞧了許久,直到他似乎察覺這異樣,偏過眼來。
目光交錯這一刻,卻有一條春溪涓涓淌過了芷秋的心甸。這是一種微弱而奇妙的感覺,仿若一場雲雨之夢,種在了她瘡痍滿目的世界。
隔著滿地狼藉的案、隔著這兵連禍結的燈花影,她正欲以一個慣常周到嫵然的笑結束這段陌生的相望。
幾曾想雛鸞未知何時來到她身邊,攔腰截斷了這未曾問世的笑容,「姐姐,」她貓著聲兒,謹慎將眾人橫睃,「你出來時是不是還沒吃飯?我就預備著局子要餓肚子,特意帶了點乾糧,你同祝老爺說一聲兒,咱們躲到外頭去吃。」
祥算起來,芷秋這一天都不曾用過飯,胃裡早被酒燒得泛酸,便掣一掣祝斗真的衣袖,附耳過去嘀咕兩句,得他點首,方與雛鸞同去。
風捲走了二女嫣然淡粉的裙衫,伴著芳喉歌艷,陸瞻的眼在周遭的闐咽中逐漸結霜冰凍。靜默一霎,他偏首輕詢身側嬌女,「方才離席那倆女子,叫什麼?」
少女倏然一驚,展眉朝庭外的黑夜望一望,捕捉到兩抹漸行漸遠的倩影后,方湊近應答,「年長那位十八,是我們蘇州府的花榜魁首,叫芷秋。另一個十六,叫雛鸞,她們都是月到風來閣的。大人問這個做什麼?難不成也想去做她們?」
他默然呷酒,少女便挽上他的臂,軟語調笑,「大人雖說是京里來的大人物,可也不定能做到我們芷秋姐姐。她的客人多得去了,甭說一般人她瞧不上,只怕她沒有功夫再應酬生客了。雛鸞麽更勸您算了,她有些傻裡傻氣的,仔細惹得大人不高興。」
說話兒間,她將雲鬟惺鬢倒在他的肩頭,嗅著他馥郁的檀香。卻見他側首過來,眼似霜刀,唇峰似劍,「別碰我。」
凝滯的冷氣引得眾人側目,那位沈大人窺一瞬,忽而長笑,喚他表字,「冠良,掛著個臉做什麼?祝大人正同我說好事兒呢,他說起他有一女,年芳十七,待字閨中,名叫祝、祝、祝什麼來著?」
唇舌含混不清,可見醉態。那祝斗真便忙接過話兒去,殷殷切切地替二人斟酒,「叫祝婉舟。」
「哦對對對,祝婉舟!」沈大人咋舌一笑,舉杯傾盡,「冠良,祝大人求我說媒,想將他這位千金嫁予你為妻,你也二十有二了,正該娶門親侍奉母親。我瞧這祝家小姐好,不算辱沒了你。」
那廂金樽暫止,斷腸聲盡,眾人竊窺陸瞻面色,見他不疾不徐地勾起唇,叼起玉樽,「是我辱沒祝家小姐。」
聞聽此,祝斗真慌提壺填酒,滿嘴的奉承,「可不敢如此說,督公年輕有為,從前在聖上身邊伴讀,一直是聖上跟前的紅人,既是張公公的乾兒子,又連閣老都對您頗為賞識,是祝某攀高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