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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53:01 作者: 再枯榮
    四娘嗔笑,輕輕擱下她的手,眼兩個勢利眼滴溜溜在她身上轉個不停,「不過是走了阿阮兒,這堂子裡未免凋零些,叫人看著不像,這才想著新買一個進來。偏巧了,前幾日人牙子來說,崑山縣那一個姓江的縣丞敗了勢,早幾個月叫提到京去了,判了秋決……」

    「一家子女眷充公的充公,發賣的發賣,那牙子麽就特來和我說,說是江家有個庶女,十七歲,琴棋書畫樣樣都好,這可是天大的好事不是?我都不用費銀子教,買過來,現教導幾日,就能點大蜡燭①迎客的。」

    眼瞧著桃良翠娘芳姑三人業已收拾停妥,一人臂掛翠綠包袱皮,裡頭所擱一身衣裳,以便席上撒酒換來;一人懷抱琵琶,用一浮光錦包裹,乃為席上獻藝;一人手捧髹紅黃花梨小匣子,匣壁繪紋精美,所為盛放一些日常所用胭脂口脂等妝物。

    這是該往相幫所傳那「留園」去了,袁四娘未肯耽誤,只將她手拍一拍,「去吧,說了這會子的話,省得遲了那祝老爺又罰你酒。他這大半月不往咱們這裡來了,你一會兒可提醒著他,若他不得空,好歹也要派個人來把上月的局帳銷了。」

    好風佳情,芷秋錯身而去,笑掩朱唇,不似在風塵,「媽只管把心擱到肚子裡去,人家是知府大人,賴咱們的帳,這臉面前程還要不要了?」

    「我曉得,不過總要結了好周轉的嘛。我借他一百個膽他也不敢賴,欠倌人的錢,就算他不怕笑話,難道也不怕管仲爺爺斷他的前程?」

    尖刻的笑聲被芷秋玲瓏曼步拚棄身後。轉樓檻,曳寶裙,行小園,過月洞,又至大院,未幾便出了堂子,離了這瘡痍之鄉。

    外頭自是熙攘街市,一片錦繡繁華地。相幫攙扶著四女一齊登輿,縱身一躍跳上車,一揚鞭,即赴紅塵千萬里。

    留園座落於蘇州鬧市街,卻獨在一鬧中取靜之巷,名曰「碧雲巷」,曲曲折折丈寬一條巷卻不簡單,儘是達官顯貴之別院。

    此廂扣門,便有一男僕拉開門扉,兩眼迸出賴狗見肉似的精光,「喲,芷秋姑娘這會子才來?我領姑娘過去吧,老爺已經等了好一會子了。」

    四女並不搭訕,只默言隨他繞轉,只見九曲迴廊,香馥馥花開滿園,另有奇石環抱,翠碧芳草鋪延了一路。直到一處水渠,循岸而上,隱約聽見絲竹管弦,靡靡之音,其中艷女絕唱,歌聲里拉拉扯扯好不纏綿悱惻。

    遠遠又見一座寬敞亭台立於水渠之中,暗紅的檀柱漆靑的瓦下,圓案上圍坐各色男女。有相摟相戲的、相嗔相怨的、相笑相飲的,畫卷好不霪糜,幾如一塊紅得發潰的傷口,疼得發癢。外一圈兒,圍著各家姨娘侍女,與桃良幾人如出一轍。

    十色雜花掩其道,高高的一個太陽照著芷秋婉轉前行的妙姿,越靠近,那笑容綻得越大,仿佛是一朵芍藥在徐徐盛放。

    甫入亭台,圓案鋪得琳琅的珍饈玉鱠,男女相間圍坐,獨有兩個空位,邊上坐守兩位珠翠鬟璫的少女,想必還有客未到。

    芷秋目無瑕塵,自繞轉一方,落到一罩蜀錦直裰的中年男人邊上。該男留著一寸長的斜髯,四十來歲的年紀,面目爾爾,便是知府祝斗真。他吊眼瞧見她,兩個指頭順著鬍鬚笑起來。

    她則挺直了楚腰,鼓著腮嗔了眾人一眼,其情可親、可愛,「喲,好麽,你們都不等我,就擅自開席了,真是些沒良心!」

    對過坐一膀大腰圓的胖子,三十多歲的年紀,卻不穩重,挑著一根象牙箸將面前的碗口敲一敲,叮呤咣啷,伴著眾女之笑,「我們還沒怪你來遲,你反倒先怪起我們來了,這是什麼道理?來來來,快先罰酒一杯!」

    「不要嘛。」芷秋軟如春風的嗓音送出去,吊著祝斗真一個胳膊將他晃一晃,「我的好大人,分明就是你們沒道理,你這些同僚倒反過來欺負我,你不管管,還在這裡站干岸兒,還笑呢。」

    那祝斗真長達大半月為公務所累,不得閒見她,早想得一肚子,這會子被她這樣兒軟迭迭一晃,整副歷經滄桑的骨頭險些撒了架,腦門兒上笑出好幾條深褶子,「好了好了,各位大人不要為難她,下人送局票過去她一準還在睡,這會子能趕來,已是用心。這樣,看我的面子,罰她一個大杯就算作數了,好不好?」

    祝斗真側首坐著姓趙的一位同知大人,亦是年近四十,歪著對過來的臉卻滿是個不正經,竟將手連連擺起,「既然祝大人求情麽也就罷了,只是單單罰一個大杯哪裡行吶?依我說,要吃你二人就吃一個皮杯②!」

    眾男鬨笑而起,唯那胖子作陪的一妙齡少女將櫻桃半口一撅,渾然天成的可愛,揚起細軟的聲線,「趙老爺趙老爺,我要說句公道話啦,我們姐姐讓一讓,就吃了這個皮杯,你麽也讓一讓好了,哪裡要一個海碗吶?」

    言著,她斟一小樽拔座遞給芷秋,「喏,你讓我們姐姐喝這一小杯好了,不然皮杯也吃了,酒又吃那樣多,豈不是我們姐姐吃虧了?」

    眾人聞言,皆不做聲,祝斗真更是僵住一臉笑,架起條潦潦草草的眉睇芷秋一眼,「噢?同我這個糟老頭子吃個皮杯,你是吃虧了?」

    那胖子直掣妙齡少女之手,少女方知失言,正欲啟唇辯解,倒是芷秋接過她手上的玉樽,怨攢千度地與祝斗真對望,「我雛鸞妹子年紀小,不會說話你又不是不曉得,還計較這個?不過她說的麽,意不對言卻對。你自己也算算,你都多少日子沒叫我的局子了?八成叫哪個狐狸精勾了去!我十七歲就應酬你,應酬了這一年,你說不來就不來了,不是我吃虧?你好狠的心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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