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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39:56 作者: 蘇念安
    「我已經好了。」我說,「而且我還得回去複習,快要期末考試了。」

    「在家也可以複習啊!」她強調,「你把課本拿回來,在家裡複習就是了,家裡還涼快。」

    「再說吧。」我換掉了睡衣,準備出門。

    「真搞不懂現在的孩子都是怎麼想的,都不願意在家裡呆著。」她抱怨,「還有沒有什麼忘帶的?」

    我搖頭,「沒有,回來的時候什麼都沒帶。」

    「那我去切個西瓜,吃點西瓜再走,外面這麼熱。」她說著就往冰櫃邊走。很快,她就把西瓜抱到了餐桌上,「刺溜」一聲,甘甜的水汽就瀰漫開來。

    「快來吃點!」她喚我,「這個西瓜真好。」

    「我不想吃。」我說。

    「都切好了。」她略顯得有些失落。

    「媽……」

    她抬起頭看著我,眼睛裡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這幾天謝謝你。」

    「看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她低下了頭,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我知道她不好受。「以前是我不好,我不該……對你那麼刻薄,你有什麼錯呢,你不過是個孩子。都是我不好。」她聲音小的可憐,仿佛只剩下沉重的氣體,須臾之間,我看見她在落淚。眼淚「吧嗒吧嗒」地滴在她的手腕上。她的皮膚已經變得黑黝鬆弛,我知道,她在慢慢變老。

    衰老是我們每一個都逃脫不掉的過程,縱你年輕時多麼英俊瀟灑抑或貌美如花,到最後,也不過只剩下回憶。

    只不過,江采文能回憶的快樂是什麼,我不知道。

    她的生命比我想像中的要悲慘,我甚至開始懷疑她究竟有沒有快樂,也難怪上回蕭嘉懿在這裡的時候她說:「你說啊,都是女人,為什麼都要承受著不一樣的苦難呢?難道女人的使命就是來承受苦難的嗎?」

    「快來吃點西瓜吧。」她怕我看見她哭,於是背過身子抹眼淚。

    其實她不知道,我已經看見了,看見了她的眼淚,看見了她的悲哀,看見了她的無所依靠。我也終於明白她輾轉難眠的嘆息,一聲又一聲地在空寂的深夜回來蕩漾。

    這麼多年來,她還是沒能忘掉那個將她拋棄的男人,也就是我未能謀面的父親。她把這份苦痛藏匿了這麼多年,每日積下的苦楚都吞在了肚子裡。

    「媽,別再折磨自己了。」我寬慰她。

    她不說話,只是背對著我。我知道,她是不願意把自己的傷痛暴漏在我的面前。

    「快吃點西瓜吧。」她說,轉過了身子。

    我拿起了一塊,送到嘴邊,鮮紅的汁液從我的嘴角流了出來,江采文說的不錯,這是個好瓜,甜得很。

    「噢對了。」我抹了一把嘴角的汁液,「當初蕭嘉懿回廣州的時候不是給我留了個包裹什麼的嗎?在哪裡?」

    「你不說我還把這件事給忘了。」她挪動著步子,「我去找找。」

    很快,她的身影就從臥室里閃了出來,只不過她懷裡多了一個小盒子,類似正方體的小盒子。盒子的外面都裹上了牆紙,斑點紅的小圈圈繞了一圈又一圈。

    「就是這個。」她說,「也不知道裡面裝的是啥。」

    我接過盒子,很輕巧。我甚至懷疑裡面是否裝著東西。我沒有在江采文面前打開,這個小盒子裡的東西只屬於蕭嘉懿和我。

    我抱著盒子就往外走,江采文叫住了我,「你不再吃點了西瓜了嗎?」

    「我吃飽了。」我說。

    「晚點再走吧,現在還熱著呢。」她說。

    「不了,我還有點事情要做。」我已經開了門。

    「小蕙,關於奶茶店……」她極為平靜,「我已經決定賣掉了。這些年我也累了,是時候休息了。」

    「這可是你用你最年輕的時光一點點打磨下來的心血。」我提醒她。

    她笑了,眼角上的皺紋顯而易見地呈現在我的眼前,「都過去了。」她說。

    「交給我吧。」我說,「交給我來做吧。」

    她不再說話,算是默認。

    「我走了。」我懷裡抱著盒子。

    「有時間就回來,回來跟我做個伴。也可以叫著你同學來我們家玩。」她送我到門外。

    「我知道了。」我朝她揮手。這麼多年來,我還是第一次在出門的時候朝她揮手,甚至連小時候都不曾如此。

    她也揮起了手,朝我笑,「路上小心點。」

    我下了樓,陽光灼燒著我的肌膚,我躲在了綠蔭里,然後緩緩地拆開了那個紙盒子。在盒子未拆開之前,我心裡有無數的猜想,可當一切塵埃落定,所剩下的只有悄然的失落。

    ——是柳條編織成的公主帽。

    因為時間太久,枝葉和花蕾都已經枯萎,只剩下一個大概的模型,比不得蕭嘉懿小時候親手編織好了之後扣在我頭上的鮮活和美觀。是不是時光走了之後,所剩下的只有這枯萎般的記憶?是不是這樣的呢?我不知道。

    我把那枚柳枝攥在手心裡,走進了陽光里。炙熱的陽光烤得我渾身灼燒,細密的汗水浸透了我的手掌,傳遞到柳枝上,我沒敢鬆手。我怕鬆手之後連這最後枯萎也沒有了,那麼,我又該去哪裡尋找這些刻骨銘心的紀念呢?怕是這輩子都找不到了吧,蕭嘉懿,你說,是不是?

    唐齊銘不在家。我掏出鑰匙開門,映入眼帘的是凌亂的屋子,地板上一片狼藉。我以為是失竊了,驚恐得就要給唐齊銘打電話的時候,他的身影從臥室里鑽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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