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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39:56 作者: 蘇念安
    我默然,依著門廊發呆,連唐齊銘從衛生間裡出來了都不知道。

    「水溫調好了,快去洗吧。」

    我如夢初醒,抬起頭來才發現他臉上都是水,衣襟也濕透了。

    「淋浴的蓬頭有點鬆了,我修理了一下。」他邊擦臉上的水邊對我笑。

    「唐齊銘,」我叫他。

    「到。」他擺了個軍姿,一副嚴肅的樣子。

    「你能不能告訴我,你跟蕭嘉懿都說了什麼?」我哀求。

    唐齊銘的嚴肅瞬間就瓦崩土解了。他松松垮垮地垂下了頭,「你還是那麼的在乎他。」

    我緘默。

    「不管我做什麼,你都會覺得我不及他,是不是?因為他占據了你童年的所有記憶,因為你們曾經青梅竹馬,所以,不管我做什麼,怎麼做,你都不會從心裡認可我,你都會覺得我不及他,是不是?」

    「唐齊銘,」我打斷了他,「不是這樣的。」

    「那是什麼?」他刨根究底。

    「我不知道。」我靠著牆壁上,筋疲力盡,「我累得很,求求你,不要再問我了。我只是想知道,你們究竟聊了些什麼,因為蕭嘉懿不見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他笑了,很狼狽地笑,「江蕙,如果那天晚上,離開的那個人是我,你會不會也想這樣,一遍接著一遍地追問蕭嘉懿我去了哪裡?你會嗎?」

    「別這樣,唐齊銘。」我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回答我,你會不會?」

    「我會。」

    「真的嗎?」他一臉的驚喜。

    「我騙過你嗎?」我說。

    「我們聊了很多,」他說,「我是指我和蕭嘉懿。他跟我講你們小時候,講那些將你們丟棄了的懵懂時光,你喜歡吃巧克力糖還有你媽媽做的紅燒排骨。他說得很盡興,我們還喝了點小酒。聊到半夜的時候我覺得困了,就起身去睡覺。臨睡前我對他講,有我在,你會過得很好。他說好。後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早上起來的時候他走了。我甚至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走的。」

    「那你為什麼要動我的手機?還刪掉了他的聯繫方式和簡訊。」

    「我沒有刪。」他解釋,「我單單是幫你把手機充電。」

    「噢。」我垂下了臉,「我知道了,」我說,「我去洗澡。」說完我就往衛生間走。

    淋浴還開著,水汽瀰漫了狹小的衛生間。我關上門,連衣服都沒有脫就站在了水蓬頭下面。我把水溫調的很涼,跟沖涼水澡一樣,冰涼的冷水唰唰地從我的頭頂上沖了下來,淋到我的眼睛裡,然後又從我的眼眶裡滾出來,我開始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沒有在哭。

    是蕭嘉懿,一定是蕭嘉懿。除了他,再也沒有人能踏進這屋子裡來,除了他,再也不會有人在我的手機上動手腳。可是,他為什麼要刪掉自己的電話號碼,為什麼要刪掉他發給我的那些簡訊,為什麼要不辭而別,為什麼要躲著我,為什麼……這都是為什麼!

    沒有人能回答我。

    我想,這個世界大抵就是這樣,它永遠都不會告訴你最終的結局。這樣,你會再一次又一次的灼傷之後繼續期待未知的美好,也正是因為這些期待,所以你才會活下去。

    可是,漫長的折磨之後等待我們的到底是微薄的希望還是更慘澹的絕望,我不知道。

    唐齊銘在敲衛生間的門,「江蕙,你電話。」他說,「要不要我給你送進去?」

    「不要。」我叫嚷,裹著浴巾就去開門。我把門開得很小,足夠容得下一個電話的空隙。可是在接過手機的那一刻,唐齊銘還是發現了。未等我握緊手機他就推開了衛生間的門,手機「啪啦」一聲落地。

    「江蕙,你在幹什麼!」他盯著我濕漉漉的衣服,暴跳如雷。

    我彎下腰撿手機,它還在響。

    「你放的是涼水?不是溫水?」

    我沒回答他。

    「江蕙!」他的聲音震耳欲聾,「你瘋了嗎?」

    我朝他笑,「我就是覺得熱!想沖個涼水澡。」

    「會感冒的你知道不知道?」他健步如飛地關掉了淋浴,然後調高了室溫。

    「怎麼會呢!」我握著手機,「你先出去吧,我接個電話,是我江采文的,我媽媽。」我朝他揮手,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很快,狹窄的衛生間裡便水汽氤氳。我站在門口按下了接聽鍵,江采文的聲音蒼老又嘶啞,「小蕙,明天找中介公司把店賣了吧。」

    「為什麼要賣?」我驚詫。

    「這筆錢留著你出國用。」

    「我沒有想過要出國。」我辯駁。

    「可是我為你想過。」

    「真可笑。你什麼時候為我想過?當初把我拋棄在醫院的時候你為我想過嗎?小時候你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是個孤兒的時候你為我想過嗎?現在說什麼為我想過出國。真可笑!」我注意到唐齊銘再看我,他皺著眉頭,愁眉苦臉的樣子。

    「江蕙……」她的聲音依舊沙啞平靜,「我是為你好。」

    「不要打著為我好的幌子來命令我該怎麼做,該做什麼。在我十八歲之前,你還有讓我對你惟命是從的權威,可是現在,我二十歲了,該怎麼走,怎麼過,我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不需要你的假慈悲。」說完我就把電話掛掉了,我不知道再說下去我會不會暴躁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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