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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39:56 作者: 蘇念安
    年少的時光總像一場夢,還沒等我們徹徹底底地看清楚所謂的快樂或者痛苦,這場夢已經做到了盡頭,剩下的只有天明時的清醒。

    「我好久沒來這裡了。」她微微嘆了口氣,「感覺都像是在做夢,一眨眼的時間,六年就這樣過去了。六年之前,我把身上所有的錢都壓在了這個店面上。那時候鄭州還沒有什麼奶茶店,很多人都覺得我肯定會失敗,甚至連蕭嘉懿的媽媽都勸我說,『一個女人,何必要那麼周折辛苦呢,把這筆錢存在銀行或者做點小本生意,都會衣食無憂。』可是,我還年輕,我總得做點什麼。於是,我拿出所有的積蓄盤下了這家店,做起了奶茶。開業的第一天晚上,我站在奶茶店門口,看著燈光霓虹的招牌,心裡全所未有的安寧。我知道,從此以後,就算全世界都拋棄了我,我的奶茶店也不會拋棄我,它都會守在那裡,等我精心調製奶茶。」她喝了一口水,停頓了幾秒,「可是現在,我又回到了原點。這大抵就是生活的本質,時光和心血都會被辜負,換來的只不過是一場舊夢。」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靜靜地站在她跟前。

    江采文也不再說話了,她的視線透過窗明几淨的玻璃窗,落在了車水馬龍的大街上,十分專注。她在看什麼,我不知道。

    傍晚的朝霞漸漸染紅了天空,整個城市就像是籠罩在燈火通明的火燭里。江采文一直盯著窗外不說話。她這個樣子我總覺得內心不安。說實話,我真希望她能像過去那樣暴跳如雷地罵我或者打我,因為那樣的話,我都會覺得心裡踏實。

    「我們去吃東西吧。這條街上有家餃子店做的特別地道。」我說。

    她搖頭,「我不餓。」

    「不餓也得吃點東西啊,你一天都沒有吃飯了吧。」我討厭自己,如果我也會像別的女孩子那樣撒謊,我肯定會撒嬌地拉著江采文的手,拉她去吃東西,她也肯定會去。我清楚,在江采文面前我做不到,或者說,在任何人面前,我都做不到。

    「我真的不餓。」她說,聲音嘶啞。

    「那我們出去走走好不好?這裡離我學校不遠,我們去我校園裡走走好不好?」

    她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江蕙,你不恨我嗎?」

    我很意外她會這樣問我。那些年少的時光波濤洶湧地撲來,打在我的心坎里。我想,我們這輩子都無法泯滅掉對某件事的記憶,這輩子都無法泯滅掉。那些讓我們刻骨銘心的事情都像生長在我們身體裡的刺青。我們會長大,它們也會長大,就是這樣的。

    「我不知道。」我沒有撒謊,我已經分不清什麼是「恨」了。

    「我知道了。」她垂下了眼帘。屋子變得灰暗,我看不見她的臉。我想要去開燈,她叫住了我,「別開燈了,我再坐一會兒就走了。」

    「要不要我去給你買點吃的?」我說,「這裡有家的熱乾麵做的也不錯。」

    「你每天都吃這些嗎?」她問我。

    「忙起來的時候是這樣的。」我說。

    「總是吃這些怎麼可以呢?也沒有什麼營養。」

    我心頭髮酸。我覺得自己快要哭出來,所幸的是,屋子昏暗,她看不見。

    「習慣了就好。」我小聲說。

    「以後常回來吃飯吧,我做紅燒排骨給你吃,你想吃什麼都可以跟我說,我做給你吃。」

    我覺得自己聽錯了,江采文從來都沒這樣跟我說過話,我甚至開始懷疑坐在我面前的人,是不是江采文。

    「我知道你恨我。」她也不看我,只是低著頭,像是在自言自語,「就像我恨你那樣,我們母女之間都是隔閡。」

    我不明白她在說什麼。

    「在你很小的時候我就反反覆覆地提醒你是個孤兒。可實際上,你原本就是一個孤兒。你的父親為了他的大好前途拋棄了你和你的母親,而你的母親,總覺得是因為你的降臨,那個她所深愛的男人才離她而去的。在你還未出生之前,你父親就反反覆覆地強調肯定是個男孩子,他一直都想要個男孩子,可惜,你媽媽生錯了,她生了個女孩子。」

    「這麼說,你認識他們?」

    她點頭默認,「我何止是認識他們。甚至連你母親把你丟在醫院的長椅上,我都在場。我聽見你在襁褓里哭,哭聲清脆的讓人心寒。我走向前,把你抱在了懷裡,你的哭聲漸漸變得微弱。後來,你止住了哭泣,靜靜地睡著了。也就是那時候,我才恍然發覺,沒有你,我可能會照樣活得很好,而你沒有了我,你就會死。我很後悔自己曾經做的錯誤決定,但是讓我覺得心安的是,我彌補了這個錯誤。」

    「你的錯誤是指把我抱回家嗎?」

    「不。」她抬起頭,眼裡泛著一種類似光芒的東西,「把你丟在醫院長椅上的那個人,是我。」

    我渾身癱瘓地坐在了椅子上,一點力氣都沒有。

    「是我。」她重複了一遍,低下了頭。「是我把你丟在醫院的長椅上,是我決定不要你了,是我。」她聲音低的很,像是從喉嚨里憋出來一樣。

    我驚慌失措。

    「為什麼你是個女孩子呢?如果你是個男孩子的話,或許他就不會為了那些所謂的前途而丟下我們?你知道不知道,是你讓我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孤苦伶仃,一輩子都活在苦痛中。」她只顧著低聲細語,全然沒有注意到我臉色在一點點地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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