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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39:56 作者: 蘇念安
    「你的電話怎麼都打不通,我還以為你出事了呢?!」楊姍姍坐在我身邊。她來得很巧,江采文剛離開一會兒,她便踏進了我的屋子。那時候我正窩在沙發上發呆,連門都忘記關。這樣的好處是,我不用起身為楊姍姍開門,我沒有力氣了。

    「昨天上課的時候戴老師還問你,你怎麼沒去上課。」她兀自地說,聲音平靜如水,「江蕙,你已經三天沒有上課了。這樣不好。」

    我沒有回答她。我覺得自己沒有力氣說話,沒有力氣偽裝,沒有力氣做任何事情,所幸的是,在楊姍姍面前,我可以由著自己,不用偽裝。

    「你有沒有吃飯?餓不餓?」她問我,「要不我們去吃火鍋吧,正好今天涼爽。」

    我搖頭,我說:「楊姍姍,你告訴我,是不是你告訴她的?」

    「什麼?」

    「是不是?」我沒有抬頭,保持固有的姿勢問她。

    「江蕙,我不明白你指的是什麼。告訴誰?戴老師嗎?」

    「江采文。」我打住了她,後來我意識到她可能並不知道這個名字是誰,於是我補充說:「就是你剛剛上樓遇到的那個中年女人,她的手裡還提了兩塑膠袋的垃圾。」

    「噢,怎麼了?」她一臉無辜的樣子,「我是遇見了她,你跟她長得很像。」

    「是不是你告訴她我住在這裡的?」我忽略了她後面的一句話,我也懶得理會。

    「沒有的事情。」她辯解,只不過她的臉開始微微發紅。

    我沒有說話,只是窩在沙發里。臉龐上的那種火辣辣的疼痛早已消逝,剩下的只是久久的寧靜。楊姍姍站了起來,摸著杯子要給我倒水喝,可是當她轉身走到廚房的時候我聽見了她的叫聲,「江蕙,玻璃杯子裡的水都發綠了。」她拿著空蕩蕩的杯子站在廚房門口,「飲水機也空了,你這過的是什麼日子?唐齊銘呢?他怎麼不換水呢?」

    「他走了。」我說。

    「去哪裡了?」她看著我。

    「我不知道。」我搖搖頭,然後將頭埋在了沙發里。

    楊姍姍也沒有再追問,她放下玻璃杯子,轉身走進了廚房。很快,我便聽見流水洗刷東西的聲音。那種聲響很熟悉,綿綿不斷的。再後來,我聽見火苗跳躍的聲音,「刺啦刺啦」得像是要燃燒起來一般。

    我又在這種微弱的聲響里找到了某種安寧,身體漸漸變得輕盈,像是漂浮在雲端一樣。很快,我便在沙發上昏昏睡去。睡眠其實是一種很奇妙的狀態,它存在的意義很大一部分是為了彌補現實里的悲傷和遙遠,也只有在睡夢裡,很多的人和事才不會變得那麼遙不可及,才會變得不離不棄、地老天荒。

    我真希望自己能一直這麼睡下去,不要醒來,不要面對,不要悲傷,單單只是這麼睡著,什麼都不用管,什麼都不用想。就這麼睡著,就好。

    於是,我又在睡夢裡找回了蕭嘉懿,找回了那些曾經離我而去的時光,他坐在自行車的前槓上朝我揮手跟我說話,我只會傻笑,早晨的光輝灑在他的身上,像是鍍了一層金箔,閃閃發光。自行車一直保持固有的速度往前滑行,不緊不慢。他伸出手來拉我,可是不管我們如何努力,都無法觸及近在眼前的小手掌。距離被拉得很長,漫過了時光,在晨曦的襯托下,變得越來越遠。後來我哭了,我揮舞著手臂大聲喊著:「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可是,蕭嘉懿聽不見,他已經坐在漸行漸遠的小汽車裡,他看不見我有多難過……

    我聽見有人在喚我,他的聲音很熟悉,充滿了年幼時的記憶。我覺得自己在做夢,這個夢做得太久了,我開始信以為真了,於是我不願意醒來,不願丟棄這僅存的溫暖。可是,那聲音越來越清晰,有溫熱的氣體噴在我的臉上,我睜開了眼,接著,我看見了蕭嘉懿。他就坐在我身邊,握著我的手,對我笑。

    我一臉驚詫地看著他,半天沒有說出話來,我總覺得自己還是在做夢,這個夢做得太久了、太深沉了,我一時間竟然分不清夢和現實的區別,它們混淆在了一起,層層地堆砌在我的面前,宛如碉堡。

    倒是楊姍姍,她倒了兩杯熱水放在茶几上,水汽浸透了玻璃杯,裊裊的熱氣四面開來,「你們聊,我還有點事先走了。」她朝我擠眉弄眼,然後關上了門。

    整個屋子靜悄悄的,我甚至懷疑自己在做夢,不然,蕭嘉懿怎麼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我面前,他又不是孫悟空,不會七十二變,不會騰雲駕霧。

    「你睡了好久了,餓不餓?」他問我。

    我低著頭,不敢看他的臉。我怕自己所有的悲苦在與他四目對視的那一刻會傾瀉千里。我不想讓他因為我而感到悲傷或者不快樂,我欠他那麼多,我這輩子都還不完。

    他應該幸福,和陶婉怡幸福地在一起。

    「你應該在廣州。」我提醒他,「陶婉怡找不到你會著急的。」

    他沒有接過我的話茬,只是微微側了側身子,嫻熟地掏出煙來,然後旁若無人地抽起來。他這個樣子讓我覺得很陌生,有那麼一刻,我甚至覺得四年的時光早已磨滅掉了我們,剩下的只不過是一個形同相似的軀殼。於是我問他,「你什麼時候開始抽菸的?」

    他吐了一口菸捲兒,然後近乎癱瘓地歪在沙發上,「高考結束之後吧。那時候我費盡心思想要填報到鄭州來,但是我的志願被我爸爸偷偷改了,他們希望我能留著他們身邊,彼此相互照應。接到通知書那天,我在樓下的便利店買了包香菸,然後把自己關在臥室里一根接著一根地抽。從此以後我迷戀上了那種菸草味,它總能讓我覺得安靜。」他說著,吐出了一口菸捲兒,淡淡的菸草味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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