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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39:56 作者: 蘇念安
    陶婉怡來找過我一次,還是在奶茶店。我記不起來具體的時間了,好像是昨天,又好像是很久以前,我說過,我最近腦子裡渾渾噩噩,就像漿糊一樣模糊不清起來了。但是,我還記得她穿著粉紅色的連衣裙,是淑女坊的衣服,我認得那個牌子,這還得益於楊姍姍,一心想轉變風格做淑女,衣著穿行上怎麼可能會不光顧淑女坊?!我還記得那是一個傍晚,夕陽已經將天邊的雲霞染紅了,整個城市就像鍍上了一層金箔,閃閃發光。每天傍晚,奶茶店都不會有什麼生意,這樣也好,我有足夠多的時間坐在窗前發呆。陶婉怡就是這個時候坐在了我對面,我並沒有察覺,因為我的視線一直注視著窗外的晚霞,因為我一直都在發呆。

    陶婉怡叫了我三聲我才恍若如夢地醒過來。其實我並不知道她究竟叫了我多少聲,是她自己說叫了我三聲,我只聽見了最後一聲。

    「你怎麼來了?」我乾裂地說,想要擠出一絲笑意,可是後來我才發現嘴唇乾裂疼痛。

    「怎麼?不歡迎老同學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起身站起來要幫她倒水,她喊住了我,「江蕙,我不渴。」

    我回過頭對她報以微笑,「我渴。」我舔了一下發乾的嘴唇,調製冰加水,冰塊撞擊在玻璃杯上發出沙沙的聲響,水珠滾動,陶婉怡對我豎起了大拇指,「Cool!」她說,「江蕙,我覺得你應該做一名調酒師,你肯定會做的相當成功。」

    我喝了一口冰水,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冰涼的液體開始在我的身體裡發揮作用,從皮膚到血液都變得涼爽起來。數秒之後我又喝了一口,狼吞虎咽一般。

    「如果你想學的話我可以幫你介紹老師,你知道的,我爸爸開的是洋酒行,這一方面他認識不少精湛的調酒師。」

    「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我並不想學。」

    「沒關係,等你哪天想學了告訴我,我會幫你安排妥當的。」她捋了一下垂下的捲髮,將它們整齊地碼在了耳朵後面。

    「不要告訴我,你來找我的目的就是為了告訴我,你可以幫我找個調酒師當老師。」我端起杯子,晃蕩著杯中僅剩下的小半杯水。

    「江蕙,我真是服了你了。」她做出一副無奈的樣子,攤攤手,很有英倫風範,「你永遠都是這麼刻薄。」

    「這不叫刻薄,這叫坦誠。」我笑著說,「你應該說,我不懂得虛偽。」

    陶婉怡也笑了,「好吧,我全招。」她做出舉手投降的樣子,「我找到蕭嘉懿了,我想,我們很快就要回去了,你知道的,他是休了一個月的假期,我是逃了一個月的課。這學期就要結束了,我們還得回去忙著考試。」

    我注意到她說話用的是「我們」,而不是「我和他」。

    說真的,我也覺得「我們」要比「我和他」來的順口。

    「什麼時候走?要不要我送送你們?」我把杯子裡的冰水一飲而盡。

    「明天下午的飛機,票我已經訂好了。我來就是想跟你道個別。」

    道別?我在心裡笑,用得著道別嗎?我們有「別」可「道」嗎?你只不過是想來向我炫舞揚威,向我證明你有足夠的能耐把蕭嘉懿帶走罷了,還非得找個友情萬歲的藉口說什麼道別。

    真可笑。

    「暑假還會回來嗎?」說出這句話我就反悔了,我並沒有什麼目的,至少,在這句話脫口而出的時候沒有任何目的或者象徵性的意義,但是我看見陶婉怡的臉色變了,變得蒼白,她露出潔白的牙齒對我笑,笑的很無力,「我想,可能不會回來了吧。」她強調了語氣:「應該是這樣的。」

    「挺好的。」

    「我想我得走了,我和蕭嘉懿約好了晚上一起吃飯看電影。」她站了起來。

    「噢,那快去吧。」

    在她即將走出奶茶店的時候我叫住了她,我想起了江采文對我的囑咐,於是我掏出錢包,數出十張紅色的紙幣走到她的跟前,「你這是做什麼?」她不解地看著我手中的紙幣,滿臉的困惑。

    「我媽媽說你上次去看望了她還買了大包小包的禮品,她說她過意不去,讓我把禮品的錢還你。」

    「可別這樣。」她推著我的手,「我去看阿姨是應該的,買東西也是應該的,你這樣讓我覺得很難堪的。」

    「可是你不收下我沒法向我媽媽交代,我也會很難堪的。」

    她還是屈服了,從我手裡接過錢。然後面紅耳赤地往外走,高跟鞋「嘀嗒嘀嗒」地在鋪滿了落葉的地面上發出不停息的聲響,那「嘀嗒嘀嗒」的聲響像極了鐘錶晃動的聲音。

    我忽然有種感覺,時間才是真正的贏家,它正在把我一點點地剪斷、剪碎,我看不到以後的自己會是什麼樣子,我只能拖著傷痕累累的身軀慢慢向前爬行,任由時間將我統統剪碎,直至生命的完結。

    陶婉怡走了之後我又重新坐在了窗前,安靜地摸索著空蕩蕩的玻璃杯。沒有人看得出來我的安靜是假的。其實我在玩,玩我的玩具,也沒有人知道我的玩具是什麼,我的玩具是時間。

    直到現在,我依舊在把玩著自己的玩具,靜靜地坐在臨窗前的位置上,任由時間將我「咔咔咔」地剪碎。在我未被完全剪碎之前,江采文把電話打了過來,她很少打電話給我,每次的電話都帶著極強的目的性,這就是我們之間的關係,一起生活了十九年的產物,也難怪陶婉怡會說我刻薄,因為我是被一個刻薄的女人養大的,在那些被時光剪碎的日子裡,在我最需要愛的年紀,沒有人將我視如掌上明珠,沒有人會惦記著我,我需要的並不多,可是上天連一絲都捨不得給予我。就這樣,我冰冷地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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