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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39:56 作者: 蘇念安
客廳的光線很暖。我摸出遙控器,心不在焉地換著頻道。
蕭嘉懿坐在離我一米遠的距離,「你為什麼要逃避我?」他躊躇了好久,還是把這個問題拋給了我。
「我沒有逃避你,只是,最近是真的忙。」我不敢看蕭嘉懿。我知道,我撒謊的本領並不高。我記得小時候蕭嘉懿總會對我說撒謊的孩子會長長鼻子,於是我總會反反覆覆地摸著自己的鼻子問蕭嘉懿我的鼻子有沒有長長,每每此時蕭嘉懿都會指著我的鼻子說:「江蕙,你的鼻子長長了,快說,是不是撒謊了?」我很恐慌地搖頭,一遍又一遍地摸著自己的鼻子,我總覺得它真的像蕭嘉懿說的那樣長長了,最後總會嚇得狼嚎大哭,我一邊哭一邊問蕭嘉懿:「為什麼不撒謊的孩子也會長長鼻子?」
為什麼不撒謊的孩子也會長長鼻子?為什麼我們總會被時光偷走那麼多的快樂?為什麼命運會跟我們開一場又一場的玩笑?為什麼你離開之後還要回來?為什麼命運不肯放過我,不肯讓我昧著良心過日子?
「江蕙,如果你有什麼事情請你一定要告訴我,就像小時候那樣。我不想……」蕭嘉懿停頓了幾秒,接著低沉地吐出整個句子:「我不想失去你。」
遙控器「啪啦」一聲從我手中脫落,電池在木板上滾動著。
我彎下腰去撿電池,被鋼化玻璃桌子擋住光線的角落很昏暗,沒有那麼多赤裸裸的光線,我真想一輩子都帶著這樣的空間裡,這樣就沒有人看得見我的臉色有多蒼白。
電視機里放著江蘇衛視的《非誠勿擾》,幾個傻逼女人嗲聲嗲氣地問男嘉賓有沒有房子月收入多少之類的話題,這些問題真諷刺,女人總是這麼現實。
我換了一個頻道,然後捲縮在沙發上,順手拿起一個抱枕抱在懷裡,蕭嘉懿看著我,他不說話,我也不說話,我們都不想打破此時的寧靜。
江采文從廚房裡出來了,她手裡還端著一盤子沾著水珠兒的水果,她把水果盤放在茶桌上,繼而坐在蕭嘉懿身邊問我說:「晚上就住在家裡吧。」
「不行呢。我一會還得去店裡清點工作。」我沒抬頭看她,懶懶散散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我得走了。」
「不吃點水果?」江采文指著通紅的蘋果問我。
我搖頭,「晚上吃得很飽,肚子都裝不下了。」
蕭嘉懿也站了起來,「我送你。」
我本想著拒絕,可是在和蕭嘉懿四目對視的那一秒,我把到嘴邊的話給咽了下去。
「嘉懿啊,明天還來阿姨這裡吃飯,你陪著阿姨吃也好有個人說說話。」這是江采文在我離開屋子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我愣了三秒,然後徑直地跨出了大門。
真可笑,我這個被她餵養了十九年的養女還不如一個鄰居的孩子。我真羨慕蕭嘉懿,有爸有媽還有江阿姨,可我呢,什麼都沒有。
生活究竟是這樣,沒有所謂的公平,我們看得慣也好,看不慣也罷,不還是繼續按著固有的軌道緩緩爬行,從起點到終點,兜了好大的一個圈才發現原來我們又回到了起點,很正常,因為地球是圓的。所以,那些曾經和我們擦肩而過的人,說不定哪一天就在人潮擁擠的街頭遇見了,只不過,那時的他或許已經不再是那個他,你也不再是那個你。
「江蕙,你還記得初中那會兒嗎,我上課總是會走神,老師就在我毫無防備地情況下讓我起來回答問題,於是,我木木地站起來,悄悄地用手指劃你的後背,你總會乘著老師不注意給我說答案……」
蕭嘉懿看了我一眼,暖黃色的路燈籠罩著我們,我能看見他乾淨的皮膚。他接著說:「我還記得那時候每年的春天都會有很多學生去操場上放風箏,各種各樣的,後來我也買了一個蝴蝶外形的風箏,下課的時候就喊你去放,你總是能把風箏放得很高,以至於我們連課都不上了,一個老師來問我們怎麼不上課,我們就撒謊說:報告老師,我們上的是體育課。」
我的手指忽然就微微地顫抖起來,仿佛羈絆著風箏的那根細線在我手中慢慢鬆散開來似地,說真的,放風箏那會兒有好幾次我都想鬆開手中的線讓它自由飛去吧,但是我不敢,我怕等它脫離我的手心之後,會用粉身碎骨的代價換來自由。這種代價太可怕了,所以,我只能將它握在手心裡,按著我的指揮來飛多高、飛多遠。
我依舊沒有吭聲,像個啞巴一樣默默地聽著蕭嘉懿的回憶,只不過,原本匆忙的步伐漸漸地變得緩慢起來。
蕭嘉懿接著絮叨:「我剛搬到廣州是苦悶的,因為身邊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陌生,陌生的生活環境,陌生的老師,陌生的同學,那時候我總會想起你,想起我們一起長大的那些日子。人總是這樣,在孤單的時候總會覺得失落,這種失落就像心裡的蟲子,一點一點地把整個人都吞噬掉。所以,在我最失落的時候我才想起要給你寫封信。」
「那封信我寫了很久,上課的時候寫,下課的時候也寫,回家之後還是接著寫。我有很多的話想跟你說,於是我就把這些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寫在了帶有紅線的信紙上,筆端在紙上沙沙作響,伴隨著我的呼吸,整個世界忽然就變得寂靜起來。後來,我好不容易地把那封信寫完了,也就是那個時候,我才發現自己寫了十頁的紙。」
「只是後來我並沒有郵寄給你。」他乾裂地笑笑,嘴角微微地向上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