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2023-09-19 14:39:56 作者: 蘇念安
唐齊銘好像還在廚房,因為我明顯地聽見電話那頭有「刺溜刺溜」的油煎聲,「江蕙小姐,哪裡呢?」
我實話實話,「送我朋友回家呢。」
「那麼,我等你回來吃晚飯!」說完之後我就聽見電話那頭傳來「咚」的一聲,很顯然,唐齊銘關掉了煤氣灶。他做飯向來有一準則,那就是把握火候,不管是煲粥燉湯還是炒菜,他都能很準確地把握住火候,不溫不過。這樣,燒出來的飯菜不僅色香味俱全,而且營養成分都不會流失,這是他自己的原話。我曾不止一次對他的「做飯法則」嗤之以鼻,「不就是解決吃的問題嗎,至於這麼嚴謹地精益求精嗎!」在我眼裡,只要餓不著,只要凍不著,那就是幸福。
我沒有那麼多奢侈的願望,我只是一個小人物,我不會用幾百塊錢一套的化妝品,也不會穿幾千塊一件的名牌服裝,我甚至分不清寶馬和奔馳的標誌,我只記得2路公交車路線,每一站的廣告牌,每一處的風景,我都記得。
掛掉電話我才發現蕭嘉懿在看著我,車窗敞開著,他的短髮在微風中蕩漾,他對我微微一笑,視線慢慢地由我的身上轉移到我身後車窗外一閃而過的高樓大廈和人群。很久之後,我才聽見他自言自語似地呢喃:「我真懷念那些年幼的日子,儘管幼稚,儘管無知,但是我們不會背負那麼多的傷痛,不會明白逝而不再的道理,所有的眼淚和痛苦在一夜之後都會被遺忘。而現在,我們長大了,我們明白了咫尺天涯,我們明白了時光不復,我們只剩下心力交瘁的懷念……」
整個過程,他一直都在極力地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我清晰地看見他的嘴唇在牙齒的夾縫裡發白,後來,他費盡力氣建立起來的堤壩在與我四目對視的那一瞬驟然瓦解,他的眼睛瞬間就朦朧了,像是裹上了一層霧,他咬著嘴唇隱忍地看著我,他說:「江蕙,我奶奶過世了……」
蕭嘉懿的聲音小極了,我真希望是我自己聽錯了,這樣,或許我就不會看見蕭嘉懿如此悲傷地啜泣。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落眼淚。
他把頭靠在車座上,眼淚絲絲地往下滾,他說:「我再也沒有機會拉著她的手穿過幾個胡同去買零食了;我再也沒有機會像小時候那樣一邊摸她臉上的皺紋一邊笑話她了;我甚至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她了,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強忍著沒把眼淚落下來,我說:「嘉懿,會好起來的,都會好起來的……」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我的眼淚還是掉了下來,車窗外的景色瞬間就變得模糊起來,連眼前的蕭嘉懿也變得模糊起來,我伸出手來在車廂里摸索,摸了許久,我才抓住蕭嘉懿的手。他的手及其冰涼,我把他的手捧在手心裡,緊緊地握著,我那麼急切地想把他的雙手暖熱,把我身上僅存得這點溫暖統統給他。
蕭嘉懿不哭了,他乾澀地朝我笑笑,擦掉我臉龐上的淚痕,他的眼睛純粹而又明亮,深黑的眸子閃爍著,他說:「江蕙,答應我,不要離開我好不好,好不好?」
公交車就是這個時候到站的,我從他手心裡縮回了手,然後站起來,下車。
蕭嘉懿跟在我身後,他一直都看著我,一直都在等待著我的答案,但是我一句話也沒有說。我們坐在清水胡同的長椅上,街邊裝璜奢豪的耐克專賣店裡撕心裂肺地唱著劉若英的《後來我們沒有在一起》,後來,我才恍然發覺,或許,這就是我跟蕭嘉懿的結局,後來,我們沒有在一起。
第2章 2.\n時光是個舊情人
蕭嘉懿在曼哈頓住了下來。
兩年前,清水胡同拆遷重建,一棟棟高樓大廈整齊地取代了原有的紅磚綠瓦,取代了那些歷經時光磨損的古老記憶,胡同里的居民也因此感受到政策的照顧,歡天喜地地搬了補償給自己的新家,住進了窗明几淨的樓房。
蕭嘉懿現在就住在那套房子裡。他告訴我說,他的父親曾回來辦理了這套房子的各種手續,原本是打算賣掉這套房子的,可是後來,蕭嘉懿攔住了他的父親。那是因為,他聽他爸爸說,這套房子的對門就是江采文的家。
「你知道嗎,江蕙,我真希望我每天早上推開門的時候就能看見你,還能像以前那樣跟你一起上學一起回家……」他的眼神里一直閃爍著對過往歲月的懷念,仿佛,那些逝去的時光就在眼前,只要我們伸出手來,依舊能緊緊地攥在手心裡。
只是,蕭嘉懿不知道,我早就不住在清水胡同了。
從上大學的那一天,我就把自己所有的物什都從江采文的房子裡搬了出來。那天上午,我拉著兩個黑色的行李箱往學校走,夏末的陽光依舊炙熱地灼燒著城市的角角落落,汗水肆無忌憚地在我的周身蔓延、浸染,但是我卻覺得歡喜,像只逃脫牢籠的囚鳥,從此以後,蔚藍的天空任由我飛馳。我覺得我自由了,我再也不會看江采文的臉色了,再也不用聽江采文無休止的責罵了,我所有的悲傷都會在此畫上一個句號,等待我的會是嶄新的明天。
時間的過渡和交替,不只是鐘錶上一圈又一圈的旋轉,更多的是失望和希望的交替。
所以,我一直堅信我的明天會更好。雖然,那個時候,我身上所有的錢還不夠交一學年的學費,而我所僅有的這些錢是我用一個暑假的早出晚歸、一個暑假的汗水換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