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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9 14:38:54 作者: 菩薩低眉
    「嗯。」張近微說,「我只是想抽你的煙。」

    單知非住院幾天,根本不可能碰菸酒,他一愣,隨即嘴角向下露出了個淡淡的笑。

    「你會嗎?」

    「不會,你可以教我的對不對?」張近微渾身被冷風吹透,她把臉徹底縮進圍巾里,聲音嗡嗡的。

    「你等我,我現在去高鐵站。」單知非套上外套,他並不知道張近微□□出來的,她不想用手機,就想到街頭挨凍,就想像十年前那樣給他打電話,可惜,學校傳達室一片漆黑,大家都睡了,她也不知道什麼是害怕。好在,學校附近新開了24小時營業的店,她的身影被路燈拉的很長。

    掛上電話後,張近微沒有立刻回去,她到店裡要了杯熱飲,坐了會兒,一直搓發紅的手指。

    從上海到這裡,高鐵一小時,她沒去管單知非要怎麼來,只知道他會來。

    現在是凌晨二十四分的濃夜時刻,張近微看看時間,開始編輯信息,手指在屏幕上戳的很快:

    我在學校附近的肯德基店裡,客人不多,我靠窗坐的,可能會趴這裡睡一會兒。學校我們可以□□進去,你行的吧?

    單知非人剛上高鐵,月台上,冷清的風裹著行色寂寂的旅人,他坐下後,才看到手機上有張近微發來的簡訊,單知非低著頭,深眸含笑。

    列車駛出後,斑斕霓虹遠去,外面,天上掛著一輪月,已經西斜,但地上千景萬物還在沉默地吐納清輝,幽幽晃晃,一閃而過。

    這樣的夜晚,這樣的月色,無比美好。

    他訂了鬧鐘,闔上眼,小憩片刻。

    店裡,張近微把圍巾墊在桌子上,趴上面睡了。

    那天,她並沒有急著離開上海,而是先看了耳朵。醫院這種地方,平時來的少,張近微青春期里雖然吃的差,但小時候,吃喝方面卻並不虧,因此底子好。來了醫院,才知道這個世界上生病的那麼多,形形色色,五花八門,她一個人穿梭在不同樓層間,心裡,其實是非常非常荒涼的,尤其是真正面對醫生的那一刻。

    她幾乎哭了。

    好在她一向懂得怎麼開導自己,偌大的醫院,腫瘤科住滿即將死亡和還在等死的人們。張近微覺得,自己從來都不是最悲慘的那一類人。

    她從醫院出來後,回去收拾兩件衣服,拉出小行李箱,隨後,登上了回鄉的列車。

    陳老師對於她的突然造訪,很意外,張近微未免回來的太勤快,至少,他以為過年的時候才可能會再次見到她。

    然而,張近微面對著他,那神情,就像十年前交不出資料費那樣窘迫又要強,聲音是商量的語氣:

    「陳老師,我能跟你說說話嗎?」

    這一說,她最終忍不住嗚嗚哭起來,老師永遠是老師,張近微知道陳老師永遠永遠不會嘲笑自己。

    單知非的媽媽討厭她,瞧不起她,可張近微發現,自己居然也不喜歡這個女人,一點也不。她想過,如果單知非的媽媽是董小姐就好了。

    那半碗茶,其實不怎麼涼,是溫的。可潑在臉上,真的涼,一直涼到心尖。

    「打算和單知非分手?」陳老師默默遞給她紙巾,怎麼說呢,張近微長大了,不是那個穿校服的小少女,她漂亮,嫵媚,是個十足的女人了,作為曾經的班主任,他有種非常奇怪的氛圍感。就好像,你看著的孩子,突然就跑進了成人世界,什麼卷子啊,考試啊,明明就在昨天一樣,卻早已遠去。

    無論學生怎麼變,當老師的總是能迅速找回當年帶他們的感覺。

    並且,在談話的過程中,也總是試圖在對方的臉上,尋找出當年的痕跡,然後感慨:哦,看,還是那個小姑娘嘛。

    因此,陳老師對她的勸解,就像當年的安慰一樣:「沒事兒,晚一段時間再交。」說的是她欠下的資料費。

    「是不是真想跟單知非分開啊?」陳老師反覆跟她確認這個,張近微也反覆搖頭,她清楚,她不想,哪怕她當時在最短的時間內拉黑了他。

    陳老師的氣色其實並不好,化療極大地損害了他的健康,可他精神在,永遠保持著帶領學生搞高考誓師大會的勁頭。

    以及,騎那輛快要作古的摩托車,繼續在校園中製造拖拉機般的噪音。

    「那不就行了?聽我說,你現在想吃什麼,就去吃,想看什麼風景,就去看。以此類推,想見誰,就去見誰,去吧,去見你這會兒最想見的人,張近微,別害怕,咱們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陳老師笑眯眯的。

    中年男人髮際線後移,如今,雪上加霜,化療更是把頭髮搞的像高山上的氧氣那般稀薄。索性,他剃了個光頭,戴了頂很喜慶的紅帽子。

    張近微看著這抹紅,一會兒覺得像結婚用的喜字,一會兒覺得像鞭炮響。她什麼都清楚,夜深人靜,睜著眼,怎麼會不知道自己最愛的人是哪一個?

    她忘記了師生兩人最後是怎麼結束的對話,只知道,陳老師的紅帽子一直印在漆黑的瞳孔里。

    她想,陳老師一定會活到八十歲。

    店裡,只剩下一個對著電腦敲來敲去的年輕姑娘,興許是寫作,就這麼頂著黑眼圈,在那敲幾行,突然放空自己,直愣愣地目視前方,再跟睡醒似的,又是一陣低頭猛敲。

    張近微以為是下雨了,滴答滴答的,她揉著眼,一扭頭,看到窗外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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